《骆驼祥子》反映的是旧中国二三十年代老北平的底层百姓的生活。
老舍先生聚焦于人力车夫群体,展现了以祥子为代表的人力车夫的悲惨命运。
祥子,生于乡间,对城市充满了向往与热情。
他天真地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就能买车,开车行,过上富裕的生活。
作者通过祥子三次买车,三次失败的故事,揭示了“个人主义的末路鬼”必然会毁灭的命运。
小时候,读《骆驼祥子》对好强、老实、有梦想的祥子充满了同情,一个这样好的人被黑暗罪恶的社会给无情地毁灭了。
近年来,随着阅读的深入,开始深切地同情刘四爷这一人物。
如果说祥子的悲剧是浩大的,那么刘四爷的悲剧则是无声的。
书中这样概括刘四爷的一生:
“人和车厂的老板是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人老,心可不老实。年轻的时候他当过库兵,设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阎王账。
干这些营生所应有的资格与本领——力气,心路,手段,交际,字号等等——刘四爷都有。”
从描述中可以看出,刘四爷白手起家,靠着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挣得了一份家当。
原本,他只是一个城市混混,现在是一家有六十多辆人力车车行的老板。
年轻的时候,刘四爷是一个挺有狠劲的人:跪在铁索上,全程挺着没有求饶。
“跪铁索”,是清朝一种刑罚,指的是犯人双手被绑在一个木架上,膝盖跪在一团铁链子上。
过程十分痛苦。
刘四爷熬了过去,官司就顺利了解了。
这次经历,让刘四爷出了名。
在洋车行界,提到刘四爷,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
上个世纪初,像刘四爷这样果敢、泼辣、甚至邪恶的人,才能在那个混乱的世界里活下去。
人伦道义信念崩塌,封建大家庭家长制解体,弱者注定被强者吞没,适者才能生存。
刘四爷虽然不是传统观念里的好人,但至少是一个体面的人。
“在祥子眼里,刘四爷可以算作黄天霸。虽然厉害,可是讲面子,叫字号,决不一面儿黑。”
在人和车厂租车,车费不便宜,但是车是好的,至少七八成新。
刘四爷从来不存破车。
而且,到了节假日,车份儿也另算。
如果是没成家的年轻车夫,刘四爷可以免费提供住宿。
对遇到困难的车夫,刘四爷总能热心帮忙。
刘四爷快七十岁了,可是精神很好。
无论是外貌,说话,还是气质,他都是一副“虎相”。
美中不足的是,刘四爷没有儿子,没有虎子,只有虎妞。
中国人的传统理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儿子是刘四爷最大的遗憾。
在刘四爷七十岁生日那天,虎妞和祥子暧昧的模样,给了他最大的刺激。
没有儿子,这个家庭迟早要完蛋。
平时骄横野蛮的女儿,如今像个温顺的小绵羊一般,跟在祥子身边。
自己死后,所有的财产都要归了祥子,心太不甘了。
虽然自己对祥子的印象还不错,但是要把辛苦奔波了一辈子攒下的产业拱手让出。
对于一个要强,硬气的刘四爷来说,这简直是羞辱,是笑话。
在铁索面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刘四爷,看到女儿温顺乖巧地围着祥子转,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竟然一文不值,毫无意义。
刘四爷的心里是荒凉的。
有车行,有钱,那有什么用,这些都不能带走。
没有儿子,女儿也要跟野男人走,家也就散了。
作为人力车夫的祥子,刘四爷是满意的。
祥子是唯一能住在人和车厂,却不拉车厂车的人。他踏实勤劳,闲下来会做一些杂事。
做这样的事,不是为了讨好,而是他本性使然。
这一点,刘四爷是很欣赏的。
可是,要论起做女婿,祥子是不够资格的。
这不仅是门第观念,也是因为祥子不适合做丈夫。
祥子自从丢了第一辆车后,就渐渐暴露了自私自利的性格缺陷。
以前,他讲规矩,从不和那些体力不如自己的人抢生意。
现在,他却不管不顾,抢了生意就跑,不在意别人的感受。
在祥子的眼里,只有钱。因为只要有了钱,才能买到车。
其他的,他是不会在乎的。
刘四爷深知这一点,祥子没有坚守,没有担当,哪个女人嫁给他,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刘四爷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流露出对祥子的不满。
再加上,祥子从来没有将虎妞当做女人来对待。
在祥子的眼中,虎妞又老又丑,不符合做老婆的标准。
这些刘四爷都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祥子绝对不能爱上虎妞。
而虎妞对他说,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这让人羞愤不已。
祥子和虎妞的“爱情”,成了祥子长期以来处心积虑的阴谋,为了得到车厂。
刘四爷自恃是一个厉害的角色,没想到栽在了一个乡下人手里。
虎妞虽然不温柔,不美丽,但是她是刘四爷唯一的女儿。
虎妞到了三十七八岁,仍然嫁不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刘四爷也不指望有男人会娶她。
而且长期以来,父女俩形成了一种温和的默契关系。
“刘四爷打外,虎妞打内,父女俩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桶一般。”
父女俩对彼此的脾气秉性是一清二楚。
虎妞对祥子的不一般,刘四爷是早就知道的。
但是,他很肯定祥子不会看上虎妞,所以,对虎妞的殷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想到的是,虎妞竟然想在寿宴那天逼自己就范。
刘四爷自然不能答应。父女俩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两人都没有料到对方会真的狠下心来。
虎妞吵嚷着要走,刘四爷也不甘示弱,寸步不让。
“老头子听女儿说要走,心中有些难过,但是为斗这口气,他狠了心。”
刘四爷赶走虎妞,并不是冷漠绝情,而是为了跟虎妞斗气。
他心里知道,这口气虎妞是不会跟他斗很久的。
等到她身上的钱用完了,肯定会回头。
他要跟女儿拼一拼,是父亲好还是野汉子好。
人和车厂没了虎妞,管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刘四爷年纪大了,一个人很难支撑偌大的车厂,所以,他卖掉了车厂,出门散心去了。
很多人会觉得,刘四爷这样做是在报复虎妞。宁可自己乱花,也不留一分钱给她。
实则不然。
刘四爷和虎妞关系一直很融洽,唯一的争吵就是因为祥子。
和很多底层老百姓一样,刘四爷很节俭。
寿宴多花了点,他都心痛不已。
卖车厂,是伤心之下的无奈之举。也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虎妞投降。
可是,刘四爷万万没想到的是,嫁给祥子没多久,虎妞就死了。
刘四爷最后一次出场在第二十一章。
祥子告诉了刘四爷,虎妞死了。
刘四爷说了一句:“落在你手里,还有个不死!”
这句话说得很有深意,刘四爷早知道祥子不堪嫁。
为了和虎妞赌气,他放任虎妞嫁给了祥子,而且狠心卖了车厂,不再管她。
此时的刘四爷,才真正懂得亲情的可贵。
可是,已经太晚了。
横了一辈子的刘四爷,被祥子赶下了车。
“刘四爷的手颤着走下来。
‘埋在哪儿?我问你!’
‘管不着!’”
祥子拉起车来就走。他走出老远,回头看了看,老头子——一个大黑影似的——还在那里站着呢。”
一个年逾七十,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寒风中站了很久。
刘四爷,真正体会到了孤独和懊悔。可是,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刘四爷有胆识,有魄力,有狠劲。
他是当时社会上的成功人士,可在家庭生活方面,他又是很不幸的。
没有老伴,没有儿子,死了女儿,连家都失去了。
多年之后,《骆驼祥子》中最打动我的,竟是刘四爷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物。
纵观其一生,年轻时靠着不义手段赚了第一桶金,发家致富后又重新捡回了点久违的仗义与公理。
悲哀的是,在那个黑暗的时代,刘四爷不义的创业生涯可能是底层人民实现阶级跃迁仅有通道。
而那些功成名就后对车夫们显露出来的善意,不过是人性仅存的一丝良知对自我罪孽的一种安慰罢了。
当时过境迁后,褪去了善与恶的外衣,我们又会发现刘四爷仅仅只是一位父亲而已。
就像无数普通的父母一样,对婚姻的当事双方有着清醒的认识,能预料到到结局的悲剧,却无法改变泥足深陷的儿女。
矛盾着,纠结着,深爱着。
为人子女,很容易不顾父母沉溺于自己的私情私欲中;
为人父母,却很难对逆反的孩子不管不问。
看着在寒风中蹒跚的刘四爷的黑影,可能我们都能明白:
对父母而言,孩子能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