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花香

发布者:日芒 2022-2-2 03:47 原作者: 郭发仔来自: 海外文摘·文学版

友人李教授是同乡,国庆回了老家一趟,带回一堆土特产,分了一些予我,其中就有南瓜花。教授治学严谨,平时不苟言笑,同是农村出身的他提起南瓜花,电话那头喜极之状不断,乐颠颠孩童一般。

曾经,老家吃食南瓜花常见。南瓜易种,往土堆里撒几颗种子,经阳光雨露的喂养,枝枝蔓蔓撒欢似的便爬得到处都是。南瓜花开,喇叭状,花瓣呈五角形,通体都是太阳的金黄色。南瓜花期长,次第开放,一茬又一茬地开。乡人常将花朵摘下,仔细拣择,清水洗净,晾干后抹上薄盐,在太阳下晒干,金黄的底色上有淡淡的盐白,如同冲上沙滩的海星。晒干的南瓜花是乡下农忙或菜荒时救急的一味,油锅烧热,转小火,一朵南瓜花入锅,均匀翻转。待成焦黄,捞出可食。油炸南瓜花入口酥脆,嚼之有花膏余味。南瓜花在乡人的手里,幻化出大自然最美妙的另一面。

其实,南瓜花的吃法很多,可清炒,可入汤,每一种吃法都是对自然最崇高的敬畏。南瓜花还是一味廉价的中药。《中华本草》载,南瓜花可解毒消肿,治咳嗽,除湿排痰,外敷可治痈疽。不过,旧时饥馑,节俭的乡人并不知道南瓜花的药用之效,只承老辈经验,吃在时令,盐渍晒干的南瓜花也是智慧的乡人延续生活最保守的办法。然而,并非人人都会这烦琐的制作工序,田间地头的劳苦也让人无暇顾及这并不起眼的南瓜花。故而常有邻里端了一碗或者小包馈送,言语间多了简朴的欢笑,多了细微的关切。那时吃南瓜花,于大多数人而言,无疑是一顿点到为止的佳肴。时至今日,南瓜花鲜有人吃,只在季节的间隙里独自妖娆,继而一批批悄然落尽。回想起来,李教授的兴奋是有道理的,油炸南瓜花是记忆,是生活,更是人情。

顺应时节,以花入馔,是一种田园雅趣,此俗古已有之。屈子在《离骚》中吟诵“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既表露了人格志向的高洁,也道出了远古时人食花的秘密。《本草纲目》中多有花木之用的记载,吃食鲜花有美容护肤、健脑益智的妙用。明代王象晋在《群芳谱》中介绍,用玉兰花裹面油炸,外层金黄酥脆,内里软嫩白玉,食之清香怡人,箸从心动。

其实,古人吃花,多有诗词吟赋,故而不止于口舌滋味,精神的体验更多了一重。这一点,我是后来读《红楼梦》时感悟到的。红楼梦多,花也多。各色人物在贾府大观园中花开花谢,演绎了一场风花雪月的豪华人世。曹公用心,行文处将香花开了菜单,也入了人情味。桂花佐菜,蒋玉菡睹物思人,戏称“花气袭人知昼暖”。怡红院中多玫瑰,宝玉爱其红妆,把寓所装点得闺阁绣房一般,还要袭人调制玫瑰卤子和玫瑰清露作日饮。妙玉清雅,把梅花雪露埋于地下,待用泡茶,可谓将花饮吃出了天地精妙。

红楼飞花处处花,以花入馔,其中的精致和认真,不过贾府大厦將倾前的虚幻浪漫。贾府的生活令人神往,现实的粗粝却将每一个人打回了生活的原形。小时村人嘴里味杂,吃南瓜花,也吃芙蓉花。芙蓉入夏抽条,村子前面的水渠两岸,全是芙蓉生发的新枝。芙蓉全盛入秋,金阳之下渐次满树芳华。芙蓉开花时有喷张之势,仿佛一夜之间打开,殷红如脂,凝白似膏,交相辉映,夏的烈火与秋的霜气在枝头吐露,粗陋的村子一时如嫁娶般热闹。不过,芙蓉花开,于乡人而言是一时的精神饱满,日子里更看重的是一日三餐。常有勤勉妇人一篮一篮摘了,洗净后在竹簟上铺开,晾干,上盐,让那这秋的荣光在秋阳里继续酝酿。晒干的芙蓉花纳入瓮中,封存。待冬月食紧,取出油炸,干瘦的时令瞬间饱满起来。

以花入馔,大自然的馈赠与人类的智慧一拍即合,使味觉与精神一同丰满起来。以花入馔,在文人眼里是一种情调,在乡人日子里是一种烟火,在我的记忆里,则是一种成长过程中的时光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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