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8年10月，刚过完40岁生日。
没多久，公司开始裁员。
我所在的部门更是重灾区，被裁了大半。
我是部门负责人，同样在被优化的名单之上。
面对现实，部门同事大都平静接受。
其实我们都明白，大家都是做布朗运动的微粒，无意识地撞击、萍聚后，到了下一个出口，终归又将各奔前程。
最后一天离开公司时，我以为心情会和平常有点不同，但好像并没找到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到家楼下的时候，脚步开始有点犹疑。想到要面对家人，有点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和妻子结婚多年还没有小孩，近几年一直努力备孕，然而总是失望。
对于当时38岁的她来说，每一天时光的流逝，都意味着与日俱增的压力。
我决定先不告诉她我失业的消息，省得给正在备孕的她带来无谓的心理负担。
02
以前看电影《东京奏鸣曲》，男主人公中年失业，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他每天正常上班，又正常下班。
没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自己倒是想得开，大概我天性本来就比较散漫，工作也向来不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主题。
所以暂时失业并没有让我马上陷入焦虑的情绪当中。
况且，我还有几个月的补偿金做缓冲呢。
在我看来，这次暂时的失业相当于是一次不定期的无薪休假，这也算是一个放缓生活节奏，调整自己的机会。
做点以前喜欢而又没有时间和机会做的事情吧。
所以一开始，除了投递简历，偶尔面试之外，我经常到咖啡馆看书，电影院看电影，博物馆观展之间游走。
03
闲处时光易逝，倏忽已过一月。
2018年11月22日夜晚，我正在房间里看书，妻子忽然在洗手间大声喊我名字。
我吓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
她满脸激动，跟我说她现在心跳得非常快。接着让我看看她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根验孕棒，上面显示着两条杠。
我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微微发抖的手，跟傻了一样，问她，这意思是说你怀孕了吗？
她看着我，点点头。
我还一时难以置信。
记忆中，我的人生好像有两次狂喜：
一次是在电视里听到北京申奥成功的消息，还有一次是在电话里听到我的考研分数。
但那两次的狂喜加起来，也抵不上这一刻的激动。
考虑到高龄因素，老婆申请了病假，在家卧床保胎。
我为了在家里陪伴妻子，索性就坦白了我失业的情况。
她的反应也很平静，说没事，继续找呗。
我投出去的简历仍然大部分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但我们并不在意。
毕竟，年底将至，向来也不是找工作的时机。
最重要的是，妻子的怀孕已经成功地转移了我们生活中将近所有的注意力。
那段时间，每天早晨出门时，我都觉得心情就像风一样自由，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
04
圣诞节那天，妻子做B超，报告显示有胎芽没看到胎心，提示怀孕两月，可能胎停。
我们当时都懵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胡乱在网上搜索，看到的信息越多，我的心就越往下沉。
还记得那天开车去医院时，我们有说有笑，沿途都是风景。
等从医院开回家时，只知道红灯停，绿灯行，一路恍恍惚惚，不知车要开往何处。
我们不愿相信，也无法相信。
医生建议我们再等等，我安慰妻子，同时也安慰自己，或许会有奇迹呢？
我们在无望中等待希望，继续等了两周，然而奇迹没有出现。
2019年1月10日妻子做了流产手术。
做完手术后的那一个多月，妻子不言不语，茶饭不进。
除了陪在她身边，我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我们共同承受着巨大的落差带来的空虚和失落，那种心情，经历过的人自然能够体会。
05
压抑的气氛让我想尽快找到一份工作，然而工作并不像我当初想象中的那么好找，似乎到了那一刻，我才开始咀嚼到失业的滋味。
然而人总要向前看，我们也是。
过年前几天，我们和岳母一起去了南浔小镇。
春节期间，我们还去了开张不久的海洋公园。
过完年，我继续投简历，妻子重新上班。
我们收拾好了心情，继续生活。
冬去春来，树叶在人的忽视里绿了，枝头在忍耐中露出蓓蕾。
2019年4月初，在家蜇居了小半年后，我找到了一份互联网工作。
股东背景雄厚，职场环境也很高大上，薪资也有所上涨，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珍惜且希望自己能好好地做下去。
然而，过了两个多月，领导忽然告诉我试用期没有通过。
因为没有任何预兆，当他开门见山通知我时，我的还“扑通”沉了一下。
问了下原因，得到的反馈是我在工作中存在的管理能力问题，沟通能力问题。
领导感觉我在职场中我就是本色演出，不像我这年龄和阅历应该有的样子。
人也不够狼性，很多地方hold不住，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总之，不适合公司的企业文化。
我也不想辩解，多说无益。
对于这份短暂的工作，我只能说比较遗憾，也许这就是缘份不够吧。
晚上，领导和HR总监还请我吃了顿日料，席间大家言笑晏晏，饭后握手道别，互相祝福。
从地铁站出来，初夏温柔的夜色中晚风轻拂，却不能抚平我纷乱的思绪。
好不容易捱过了半年的寒假，又迎来了漫长的暑假。
我不由问自己，这一次，我该何去何从？
和上次一样，我不想直接回家，就在附近商厦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另外一个男人坐在过道的凳子休息，他的神态显得疲惫又落寞。
那幅场景蓦地打动了我，让我忍不住用手机定格了那一刻。
我无从揣摩他的心境，也许他让我联想起了自己。
回到家后，我在朋友圈发布了这张照片，取名“中年"。
06
其实，失业不单单只是经济上的损失，它给人带来的影响恐怕更多是来自心理和精神层面。
尤其是中年人，影响可能是全方位的。
那种对未来的不确定，自我价值的怀疑、自尊心的降低、脱离社会的疏离感、生活方式的改变、今不如昔的滑落、亲朋同侪的眼光等等，对于那些工作多年的人来说，既不甘心也很难接受。
记得那段时间电视台在热播《小欢喜》，黄磊饰演的中年男人在失业了几个月后，一直靠着妻子维持这个家庭。
后来他决定去开专车司机。
煽情的背景音乐响起，妻子笑着问我，学法律的失业中年男子，像不像你？
我不服气，刚想回话，妻子又说：就你那技术，谁敢让你开车。你放松，我从来没急过，家里还有我呢。
妻子是我研究生同学，在我失业期间，她从来都无条件的包容我，鼓励我，支持我。
包括我的岳母，父母，从来没有对我的失业有过任何微词，也没有给过我任何的压力。
记得有一次我头晕，去量了血压，有点偏高，跟她说了之后，她在上班午休时间给我微信留：
07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曾这样写着：
两条腿残废后的最初几年，我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我就摇了轮椅总是到它那儿去，仅为着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下班一样，别人去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园子无人看管，上下班时间有些抄近路的人们从园中穿过，园子里活跃一阵，过后便沉寂下来。
我多多少少能体会史铁生写下这段话的感受，有种忽然间找不到去路的感觉。
时间永在流逝，生活依旧如故。
我的工作仍然没有着落，妻子怀孕的消息也迟迟没有。
优客李林有一首老歌，歌名叫《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我觉得也是我们那段日子的写照。
08
时间很快，不知不觉就到2019年底了。
2019年12月，妻子说想出去散散心。
一直停留在原地的我，也想从日常生活中暂时脱离出来，于是我们便开始了一段说走就走的旅行。
短暂的旅行，让我们寻回久违的安宁和快乐。
人生苦短，就顺其自然地面对生活吧。
很快，又是圣诞节。
那天中午，我躺在床上，收到一条微信，是妻子从公司发来的。
微信没有内容，只有一张图片，等我点开这张图片时，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一根显示着两条杠的验孕棒。
2018年圣诞，妻子胎停，2019年圣诞，当我们放下执著的希望时，妻子怀孕了。
我不知道这是意外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也许有一句话可以成为注解：你所失去的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来。
就这样，我们迎来了不平凡的2020年。
09
本来我是想着过完2020年春节后，工作机会也会相应多起来。
但没料想到，疫情来了。
所有的预期全都落空。
工作看来短时间内是找不到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索性就把心放下，再做打算。
疫情的日子，似乎变得很有规律起来。
妻子怀有身孕还要上班，我便开始充当她的司机。
每天早上送她，下班接她，遇有产检就陪同她一起去。
其余时间，看看书，写点东西，生活好像也安排得满满当当。
从妻子怀孕开始，我们一直在一起。
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我都没有错过，这也是我现在想起来很高兴的一件事。
我至今还经常回想起我每天开车的那些场景。
伴随着经典音乐广播FM94.7传出来的悠扬乐曲，妻子坐在一旁，用手放在隆起的腹部，双眼微闭，面容安静恬淡。
车窗外面，天光云影掠过，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而穿梭在各种风景中的我们，好像也变成风景的一部分。
10
2020年8月18日，我们的宝宝出生了。
出生后几个月，我们手忙脚乱地适应着新的角色和新的压力，生活变得琐碎而忙碌。
生活向我们推出了一批又一批新的关键词。
我感觉到身上的担子重了，责任大了，从前那个随意散漫的我，不得不考虑更多现实方面的因素，我也变得更加主动积极起来。
随着疫情的平缓，工作机会也慢慢多了起来，在这期间我拿到了两个offer，但不是特别合适。
因为宝宝刚出生，陪伴在妻子身边，对于我来说也很重要。
直到2020年最后一周，因为朋友推荐，我入职了一家新公司。
我失业的漫长时光终于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那一天是冬至，我给老婆煮了饺子。
11
前不久，看到一个段子，一个HR问，请解释一下你简历的空白期。
候选人回答说，那是我成年以后最快乐的日子。
我很喜欢这个回答，不管它是自嘲还是发自真心。
三年多前，被通知离开公司，我40岁，妻子38岁。
如今我43岁，妻子41岁，宝宝1年6个月差2天。
现在回想起来，失业当然不是件什么好事，但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困境。
“用你的笑容去改变这个世界，别让这个世界改变你的笑容”。
生活不易，惟愿每一个人都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