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难舍,乡情难忘。春节返乡,亲友团圆,乃人之常情。但个别官员以防控疫情为由,不是为返乡的老百姓提供方便,而是设置障碍,甚至认为执意返乡的老百姓是“恶意返乡”。此言一出,舆论大哗。有评论说,防疫固然重要,但有些官员考虑的不是群众利益,而是自己的乌纱帽——既怕万一出现新冠肺炎疫情被问责,也以层层加码显示才干。归根结底,不是为了保证群众安全,而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
危难时刻,想到的是谁,所作所为,为了谁?不仅考量其行政能力,更是见其人品,见其官德。
1214年,蒙古与金开战,金朝河北之地大部丧失,金中都(今北京)处在蒙古军包围之中。五月,金宣宗逃往南京汴梁(今开封),史称“贞祐南渡”。
无法忍受剽悍凶狠的蒙古铁骑,老百姓也纷纷抛家舍業,徒步逃离家园。一路向南,风餐露宿,忍饥挨饿。祸不单行,瘟疫流行,许多人倒毙在南逃路上。“河阳之城至淮泗间,上下余千里,聚集流民约数百万,皆相从渡河而南,饥疫交迫,死亡十之七八。”(元 郝经《先大父墓志铭》)
人多船少,百万百姓困在了渡口。
人命关天的关键时刻,有个人站了出来,直接写信给当时掌握大权的机察使范元直,恳请其命令沿河渡口,“聚公私船,宽其限约,昼夜放渡”,以救百姓。
这个人就是郝天挺(1161—1217),金代儒士、文学家。郝天挺出身于郝氏家族,其叔父郝震等人,皆饱学之士,开馆授业,名声远扬。大名鼎鼎的元好问,便是郝天挺的学生。元好问的叔父宁可不做京官,也要调任金朝的山西陵川当县令,目的之一,就是让十四岁的元好问入郝天挺门下,拜师学艺。郝天挺作为当朝大儒,写的信还是有分量的。
在这封一百多字的简短信中,郝天挺先以史为例,简述三国时期刘备在当阳之战后,带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一起转移,身处危境,行程缓慢,但仍不弃遗民,“昔昭烈当阳之役,既窘甚,犹徐其行,以俟荆、襄遗民,曰:‘成大事者,必资于众。人归而弃之,不祥。君子谓汉统四百年,此一言可以续之。”
“可以续之”,郝天挺希望范元直效仿刘备,以人为本,全力帮助老百姓渡河。“成大事者,必资于众”,国家兴亡,根基在民。切不可把老百姓当成累赘和负担,更不能拒而弃之。“人归而弃之,不祥”,不是迷信,而是真理。“归”,扩展开来,是民心,民愿,民风,民俗。老百姓要活命,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扶老携幼,哀鸿一片,已经十分艰难了。国难当头,当官的不能只顾自己,不顾百姓。没有老百姓的拥护,国家的根基何在?民心不可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人归而弃之,不祥”,既是恳切的劝告,又是严厉的警告。
千钧之信,力挽狂澜。此信上达后,朝廷便发谕旨,令疾速放渡,“河朔百姓存活者众多。”
为民请命,仗义执言,绝非偶然。 如此深刻的认识,来自刻苦的学习和独立的思考。郝天挺出身儒学世家。少年早慧,善作词赋,在乡绅中颇负众望。读书致用,不慕功名。虽然中过进士,两次参加廷试,当了太学生,但最终无意于仕途。因为他看透了官场的黑暗:“今之仕多以贪败,皆苦饥寒不能自持耳。丈夫不耐饥寒,一事不可为。”——当官的不讲廉洁,贪污腐败,不干正事,我怎么能与这些人为伍?于是,远离官场,自谋出路,教书育人。有评论说,在金代辽宋两大文化圈的合流中,民生至上、民命至重的理念由北到南,成为士人的主流共识。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郝天挺的得意门生,文坛领袖元好问。
1241年,元好问在其给恩师郝天挺写的墓志铭中写道:“某既从之学,先生管教之曰:‘学者,贵其有受学之器。器者何?慈与孝也。”(《元好问全集·《郝先生墓铭》)“器”,就是“慈”与“孝”,以人为本,“视天民之毙,仁者不为。”
为人师表,不尚空谈。人命关天的危难时刻,郝天挺以一介布衣之身份,写信给握有大权的机察使范元直,恳请其命令沿河渡口,全力帮助老百姓。为民请命,与有无职务、职务大小无关,而是高尚的品德使然。
危难时刻,救民,还是弃民?怜民,还是恶民?听其言,观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