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春水》是一本由潘向黎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2022-2图书,本书定价:平装,页数:,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古典的春水》读后感(一):古典诗词的情世界
中国是诗的国度,诗是文学的桂冠。古典诗词几乎是中国文学的代名词。但说来惭愧,我对古典诗词的了解,大概并没有超出中学语文教材水准多少。 与古典诗词的距离,一方面是由于语言的隔阂,古诗所用的词汇为文言文,精简且用典甚多,读来费劲;另一方面,则是情感的隔阂,总以为现代人的情感就得由现代诗来呈现,古人的情感已与我们相去甚远了。 正因为存在距离,所以,现代的读者接近古典诗词,往往需要解读。解读有两种,一种是专家的专业解读,一种是作家的率性解读。我们所读的专家或评论家眼里的古诗,呈现出来的往往是一堆与现代生活毫无相关的平平仄仄的古董。而作家读诗,则不同。如果说前者重技的话,后者重情。《古典的春水》(潘向黎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2月出版)正是这样一本作家解读诗词的典范之作。 《古典的春水》共辑录了十二篇文章,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围绕某个主题展开,一类是以某个诗人词人为主。两类文章各有千秋,前者可以串联起某一主题在各个诗人词人笔下的不同样貌,由此深化了对主题的理解,还呈现出了不同文学家的不同风格。比如《流逝永恒,此刻亦永在》一文,阐述了时间的主题,而曹操、陶渊明、杜甫、欧阳修、苏东坡、晏殊等诸多诗词名家,围绕这一主题各自抒怀,展示出了古人对时间的深刻理解和独特感悟,通过专题式的集中呈现,我们发现,古人关于时间的观点丝毫不逊色于现代西方大哲学家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以及法国大文豪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时间观念,于是观点的契合突破了时间的次元,古今之间自然嫁接起来。而以某个诗人词人为主的文章,则重点描述了苏东坡、辛弃疾、晏几道晏殊父子等诗词大家跌宕起伏的人生。这种人生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虚构的,但符合“艺术的真实”。比如,在《浅情世间,奈何深情》一文中,潘向黎颇有意味地虚拟了一段晏殊和晏几道父子之间的对话,对从容不迫和一往情深这两种人生观进行了比较。父亲晏殊雍容有度的浅情,和晏几道我行我素的深情成为了鲜明的对比。一个“情”字,其程度差异,牵扯出风格的不同、态度的不同以及人生经历的不同。在着重写人的文章中,诗词与人生之间互相参证,诗人词人的美学与其独特的人生阅历紧密相关、亦步亦趋,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美妙的诗词意境,更感受到诗人词人真实的内心情感流露,这种情感无疑和我们也是相通的。 主题虽有别,诗人词人虽各异,但潘向黎贯穿始终的诗学,是一个“情”字。按照书中的绝妙比喻,古典诗词,恰如“一江春水”。情是诗歌的水源,而技法是水渠。水源干枯,则水渠修得再好,那水也是浅,无足观。而水源丰沛的话,所到之处,自能开出一道水路,又何须修渠。“情”嫁接起了古人和今人之间的桥梁,让古人的思想不再陌生,而是活生生地如在目前。古人的意境不再是逝去的意境,而是可以与我们共享的意境。最重要的是,古典诗词中那些绝美的语言,不再是摆放在博物馆里的青花瓷,而是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表达我们自己情感的工具。 古人写诗重情,我们读诗也要投入情。读诗,某种意义上是读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潘向黎坦言,虽然深受父亲影响而喜欢古诗,但在趣味上与父亲有所区别,自己年少并不爱读父亲的挚爱杜甫。无他,情未到也。等到年长后,方才读懂了杜甫,也读懂了父亲。诗歌和人生,就这么巧妙地连接在一起。 今天我们读古诗词,还有另一番理由。网络时代,语言贫乏。一些表情包、拼音缩写,成为大众的主要交流工具,甚至一些主流媒体也不惜迎合这种语言败坏的现象来博取流量、吸引眼球,完全忘记了我们曾经是一个诗词的国度。在这样的时代,借由《古典的春水》这样的书,让我们亲近古典,走进诗词,或能达到“哀感顽艳”的效果。而我敢说,没有读过这本书的人,十有八九会误读“哀感顽艳”这个词的意思,以为是“哀艳”之意。实际上,这个词的意思是,好的艺术打动人心,不管是愚钝顽固之人,还是聪明美惠之人,均被感动。 这本书就是这样,在轻松自然的解读中传播古典诗词知识点,通俗不费解,而最重要的是,古典诗词的美,如果一弯清水,在作者的笔下,汩汩涌出,见之喜悦。相信无论是“顽”(内心顽劣)抑或“艳”(不仅仅是外表俊美,更是内心聪慧),都会有所收获,有所感悟。 一本解读古典诗词的书,当然不能替代直接阅读古典诗词本身。它的作用在于打开一扇窗户,让你得以一窥古典的风景,得以捧起一掬古典的春水,由此,你进入那个丰富的古典世界,品味古典情感的浓烈和美好,丰富自己的内在。好的书不应该是结束,而是开始。在潘向黎的导引下,我们将更深入地走向李白、杜甫、苏东坡、辛弃疾等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杰出的诗人、词人所构筑的那个无比绚烂、有情有境的古典诗词世界。
《古典的春水》读后感(二):清丽的一汪水
作家潘向黎评论古诗词是灵活的,独自思考的。她没有把古书读死,毫不刻板,有自我的感受与坚持。《古典的春水》中,既有柔情似水的解析,也有理性自持的观点。 潘向黎告诉我们,流传千古的古诗词作者身上,也有普通人的平凡与缺漏。例如最有名的李杜二人。 对待李白“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的诗句,她认为谪仙如李白,写诗也存在感情不足、刻意为之的问题。对待杜甫“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的诗句,她认为杜甫把蜀国失败的原因归结到诸葛亮的早逝上,是一种错误见解。没有触及失败的根源,也没有揭示历史规律的洞见。
潘向黎不惜花两个篇章来写苏轼,可见对他不一样的偏爱与欣赏。“女性之美的巅峰摹写”一章,她道出了苏轼人格魅力的另一面。写女性的美,苏轼说“淡妆浓抹总相宜”“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苏轼的作品《定风波》中,写日常女子柔奴的美,“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潘向黎认为这句才是最佳。柔奴是熟读诗书的奇女子,随遇而安,人格独立,心性自然,这与苏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人生观契合。柔奴简直像苏轼的一位道友。后者受到加持。 女子的美不仅是外貌,更是人格精神的傲然于世。不论外境如何变化,柔奴的精神状态都是愉快的,她似乎始终微笑。苏轼发现后,视之为世间珍宝。要知道,苏轼的年代距今有近一千年。那时他便有“生而为人皆平等”的观念,这也是他的伟大之处吧。 我喜爱的作家毕飞宇也喜欢和推崇苏轼。毕说,如此多文化的支流在宋朝集合,达到一个辉煌的顶峰。然后,历史选择了一个人(苏轼),选择了一个家庭(苏家)。苏轼不会再有第二个,这跟智力无关,跟大的文化背景有关。 兼听则明。我认为,苏轼既是他自己,一个经历太多灰暗依然内心澄澈的文人,又是中国古代文化发展的极致,她是苏洵的儿子,苏辙的哥哥,欧阳修的弟子,差点中了状元。潘向黎说,苏轼像谪仙,正是一个天上的人……到了人生最后,他得大圆满,得大光明,得大自在。他的人生,自有内在的完满。
而全书的中心词是:水。 第一章“未有情深而语不佳者”中,潘向黎不仅评诗,也说出了现代社会中写作者常见的毛病——情不深。换言之,这些人注重修水渠(技巧),却忽视了水量的充沛(感情的饱足)。而后者才是做文章的关键。“真实感情的水源和流量,远比水渠重要。” 第二章“行走在时间的旷野”中,出现孟浩然的诗句“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潘向黎由此说到怀古诗。逝者如斯夫。站在今天说古诗词,何尝不是一次深刻的怀古。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寻找着文明的源头以及它的动向。 第三章“生命意识与无名哀愁”中,出现《枫桥夜泊》。其中“江枫渔火对愁眠”中的“愁”字是关键。潘向黎借此发挥,谈及新愁、轻愁、闲愁、清愁这些人类的高级精神活动。可是在当下,人们似乎误解了“愁”,遇到麻烦、缺钱,会说“愁死了”,充满滞涩感。殊不知,愁是一种丰富的个体情感,具备生命力。愁像流动的水。 在写苏轼的那一章,潘向黎说苏轼多写水,包括湖、江河、浪、潮、雨、溪、泉、海、露,全都有诗词涉足。她觉得他的文章像水一样灵动、开阔和自由,他的人生既解得开又看得透。私以为,这与毕飞宇说苏轼时提及的“烟波浩渺”异曲同工。
作为古诗词业余爱好者,我非常敬慕作者潘向黎,自小便有机会与父亲讨论诗词,得到启发,不断学习,形成自我的见地和价值观。而我,初高中时代在课堂上学习古诗词很被动,不明所以,二十来岁才逐渐开窍,发现古诗词的美好,一点一点缓慢学习。不得不说,阅读大多诗词依然需要借助工具书,了解其大概意思。 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学习一点也不迟。 以前只知道辛弃疾是爱国词人,豪放派代表人物。读了“肝肠似火,色貌如花”章节,看到了一个多面的辛弃疾,热血又单纯,人生失意却足够丰富精彩。我惊喜极了。 以前只知道陆游是写诗极多的诗人,也是不多见的长寿者,读完“心中极多想不开”章节,也深刻理解了他在爱情方面的不如意和郁闷感。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古典的春水》读后感(三):我的心在《古典的春水》中荡漾
对于喜欢读书的人来说,一年四季,俱是读书好时节。正可谓春天读诗词,在山花烂漫中体味生命的萌芽与勃发;烈日炎炎的夏日,躺在树荫下读小说,在紧张刺激的故事情节中喟叹人生无常;秋登山巅,于浩荡天风中目睹远远近近的衰草枯杨,在飘飘落叶间高声诵读《秋声赋》《好了歌》,不觉泪流满面;冬日读书更是丰富,或在正午的暖阳里,携带一卷元曲或者明传奇,坐在空旷寂寥的野外,耳听远处村庄婚丧嫁娶人家高音喇叭中传出的戏曲音乐,眼观《窦娥冤》《桃花扇》《梧桐雨》《汉宫秋》,看累了,极目远眺,任由清冷的风入怀拂面,在满目的苍黄中感受人世沧桑。待到晚霞满天的时候,在薄薄的暮霭中,品味着人间烟火,浮世清欢。或在寂静的雪夜中,封门闭户,展开一卷禁书,在世情冷暖中入眠。
当我拿到最新出版的潘向黎的《古典的春水——潘向黎古诗词十二讲》一书的时候,正是春风迟日丽,弱柳拂水时的仲春三月。在这万物欣欣向荣的时节,打开《古典的春水》,在潘向黎带领下,进入到陶渊明、杜甫、李商隐、欧阳修、苏东坡、辛弃疾、陆游等营造的诗词世界,在或婉约、或清丽、或豪放、或悲苦、或喜悦、或繁复、或苍凉、或壮烈、或豪迈的意境里,与先贤进行心灵的对话,体味亘古不变的社会哲理。
翻开新书,在第一篇《杜甫埋伏在中年等我》的代序中,作者深情回忆了她喜欢杜诗的父亲对她的影响。诚然,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小李杜的诗歌,因而在前段时间看过的著名作家张炜的长篇文化散文《唐代五诗人》中对杜牧、李商隐诗歌的推崇、评价,我感同身受,欣喜异常。虽然李白杜甫在中国诗坛的地位很高,但我就是不喜欢,主要原因是李白诗歌过于狂傲、杜甫诗歌过于悲苦;而杜牧的清丽、李商隐的深情却甚合我意。但在读过此篇文章后,我对杜甫诗歌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仔细品读杜甫诗歌,深感人到中年的艰难,原来今人所感叹的,古人早已在诗中表达过。正如作者在书中所说的那样:“少年时不喜欢他,那是我涉世太浅……等我风尘仆仆地进入中年,等我懂得了人世的冷和暖……才着实体会到老杜‘着实好’!”
诗词鉴赏类的文章读得不可谓不多,单就上海辞书出版社的鉴赏辞典系列皇皇十四巨册,就几乎囊括了从古到今所有著名的诗词曲赋、古文传奇,且均是名家撰稿,读来不可谓不过瘾。但是这套书中存在的缺点就是就文赏文,缺乏提炼与总结,而潘向黎的这部书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在书中,作者不拘泥于某部作品或者某位作者,而是以诗歌的类别结构篇章,展现中国作为诗歌大国的泱泱巨像!
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一位位诗人就像是一粒粒珍珠,被历史的风尘裹挟,历经情感的磨难与宦海的沉浮,用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篇结构成漫天的星汉,在广袤的苍穹中熠熠生辉,普照世事纷纭中的沧海桑田。
作者以怀古思今、闲愁离绪、女性诗词之美、苏辛陆游的多舛命运结构成篇,以落叶、残花、流水为切入点,深入分析中国古典诗词中诗人借以抒发情感的古典意象。切入口虽小,却写得恣意汪洋;笔锋博健,直抵古人灵魂深处。相关诗词被作者信手拈来,纷纷囊入文中,让我们在阅读中感叹作者古典诗词储量的巨大;杜甫的诗、陶渊明的诗、刘禹锡的诗、陆游的诗;欧阳修的词、辛弃疾的词、李清照的词、苏轼的词……相同意境的词句,作者旁征博引,令人叹为观止;即使是同一位作者描写相同意境的词句(如苏东坡写湖水、写浪潮、写雨、写泉等),也被作者写得摇曳生姿,体现出一个活色生香的性情诗人。更有相关主题整首诗词的引入,且用不同颜色的字体编排,让读者在阅读文章的时候,也在欣赏诗词,感受着诗文同篇、互相弥补的相得益彰。
可以看出,作者在撰写这部诗词十二讲的时候,受顾随的影响非常大,如作者在第一篇文章第一段中,就引用了顾随《苏辛词说》的一则轶事,引出作者的论点:文因情而做,情因真而发,情之至者文亦至。紧接着,作者列举了杜甫与李白的诗、稼轩的词以及老干体的旧体诗相对比,更以水源、流量和水渠来比喻真情实感在创作中的作用,指出“没有水源,就不必挖水渠,先去找水。感情不足,等于枯水期,就读书,就静默,让文字和纸也歇歇吧。”这是一种创作态度,作者是在借古人说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在说广大创作者呢?让我们都慢下来,戒除浮躁,静下心来认真读书,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和体味,等待情之所至,有感而发,精心结构,仔细谋篇,定会做出自己满意的好文章!
阅读过程中,我们不仅在享受作者的文字之美,在心灵深处与至情至性的古代诗人对话;同时书中所收录的任伯年“没骨花卉册十二开”画作,更令该书清爽怡人,让我们享受着具有中国画风的视觉盛宴。
这个春季,因这本书,我的心在中国古典诗词的春水中荡漾,因它而陶醉,享受着生活、岁月之美……
《古典的春水》读后感(四):发现古典诗歌生死场
文/苝苇
在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审判》中,被告人K到处寻找法官申辩,却从没有一个法官出现过,只是在辩护律师的厨房里,挂了一幅法官的画像:
“画里的人穿着法袍。那人坐在一张像宝座一样的高脚椅子上,椅子上镀金的地方在画面上非常突出……仿佛正要站起来,做一个激烈的,也许是愤怒的手势,说出一个决定性的观点甚至宣布一个判决。”
被告人震慑于画像的威严,但厨娘不屑一顾,她告诉被告人,“他个子很矮,几乎是个侏儒。虽然如此,他却让人把他画成这么高。实际上他坐在一张厨房用的椅子上,屁股底下垫了一块折起来的盖马毯子。”
那一刻,应该是一个解构的时刻——哦,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肖像的真实性,往往取决于雇佣者的需求和画师的理解。所以,矮小的法官变得高大威严,“丹青能令丑者妍”,而王昭君却因画师毛延寿使坏,不入君王眼,金沙乱雪西入胡,“独留青冢向黄昏”。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代摄影技术绝对是一项伟大的发明,无论皇室巨子、贩夫走卒,被曝光于一刹那,以真实的形象,信心满满的走向永恒,在后代的凝视中穿梭自如。
如果有真实的照片,我最想看看那些伟大作家是什么样的。盲诗人荷马空洞的眼窝怎样倒影这个世界?莎士比亚是戏谑的还是庄严的?“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是怎样一个小老头?东坡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笑成一朵花?我最想看一看,那个怀念少年时代爱情的八旬老头陆游,他和唐琬有过合影吗?
不知道哎。如今存世的陆游画像,只有成都杜甫草堂的《放翁先生遗像》了,如果不是有文字说明,你可以叫他秦观、黄庭坚、辛弃疾……他们都长得一样,他们都是发黄的宣纸古书里的人物。他们都头戴子瞻帽,广袖宽袍,表情凝固在千年的时光里,好像在退缩,又似乎想逃离画框。
不仅肉身形象模糊,陆游的精神肖像也在各个时代被肆意扭曲成各种形状。目前国内使用最广泛的文选是朱东润选注的《陆游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这个版本被读书人戏称为“战狼版”陆游,理想破灭、郁愤报国、高昂鼓吹,似乎陆游一生就在不停的呼喊杀敌杀敌,在白日,在醉梦中。这个扁平的、漫画式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一般人心目中的陆游就是这样的。钱钟书梳理了陆游形象和陆游诗歌的接受史,他认为,陆游的作品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悲愤激昂,要为国家报仇雪耻,恢复丧失的疆土,解放沦陷的人民;一方面是闲适细腻,咀嚼出日常生活的深永的滋味,熨帖出当前景物曲折的情况。”所以,宋末志士和元初遗民被他的“忠愤”诗歌感动,成为国破家亡之际抗议的最强音。而他的那些留恋光景的诗文,又打动了后世几百年的读者,《红楼梦》中香菱就喜欢在剑南诗稿中寻章摘句,旧社会无数客堂、书房、花园中挂的都是陆游诗联。到了清末,国运倾颓,内忧外患,谁怜爱国千行泪,亘古男儿陆放翁,读者对陆游的“靖国难、扫胡尘”的饱满爱国热情又有了亲切的体会。
陆游从34岁出仕到86岁去世的52年中,总计在外任职不到22年,有30年时间在乡闲居。他的海量诗文中,大约有六七成是与家乡生活有关的。当然,这些乡居生活的诗作,有很多是日记式的记录生活,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写而写,文学价值不高,钱钟书先生编选的《宋诗选注》中收录陆诗27首,其中,有18首可以归类为“南渡北伐”内容,还有9首,朴质清空,书写对自然、生命、爱情的感受,虽然这个选本初版于1958年,钱先生自我批评说,“在当时学术界的大气压力下,我企图识时务,守规矩,而又忍不住自作聪明,稍微别出心裁,”不能完整地表达选编者的观点和审美,“不爽朗地显露我个人在诗歌里的衷心爱好。”但总体来说,《宋诗选注》在陆诗风格选材的比例,相对于1961年初版的朱东润《陆游选集》,还是要合理很多。
陆游不是一个成天高调喊爱国的诗人,他的爱国情怀自有其基础:乡情、亲情、友情、爱情,“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行遍天涯千万里,却从邻父学春耕”,“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傍水风林莺语语,满园烟草蝶飞飞”。这是灵魂对家园的爱。另一方面,陆游也经常抱怨生活的不如意:孤独、贫困等等负面情绪经常干扰他生活的心情:“三十五年身未死,却畏天下最穷人”,“著书虽如山,身不一钱直”,“水复山重客到稀,文房四士独相依”……
潘向黎在她的古诗词随笔集《古典的春水》中说,很多年来,陆游一直不在喜欢的诗人行列。直到她通过顾随和金性尧两位老先生,认识到陆游的忠实的性情和诚恳的人生态度。她发现,陆游“心事一辈子放不下”,“拿一生来孤注一掷,”内心受震动。
陆游的两件心事中,抗击侵略者,恢复旧江山,为最大、绵延最长的心事,他幼年起就遭遇中原丧乱,亲友父老离散,灼热眼泪浇灌了爱国的大树,“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可惜报国情怀不能为朝廷所用,收复河山的壮志只能在醉后、梦中——“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这桩心事,这种遗憾,直到绝笔诗《示儿》,还是放不下:“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二桩心事,是陆游的个人生活悲剧,潘向黎在《古典的春水》中认为,“陆游一写到唐琬,便深挚、便凄美、便醇厚,让人在叹息感情的伤痛和怅恨折磨人的同时,看到人生竟有这样的可能:辜负了所爱的人,却始终忠实于爱情本身。”陆游的晚年,在63岁、68岁、75岁、77岁、81岁、82岁时和临近生命终点的84岁,分别写下诗词凭吊心中唯一的爱,沈园柳老,梦断香消,这个老人,“灯暗无人说断肠,”往事不能说,伤痛不能说,只有用诗歌语言、真实的景致、真挚的情感,表达幽微的人情、幻灭的悲情。
潘向黎《古典的春水》用了十二讲的规模讲述她对于中国古典诗歌的理解。关于陆游的这一讲,她用的标题是《心中极多想不开》。这是她在旁听顾随先生的讲课时得到的启发。顾随先生说,陆游“在年老后,在需要休息时,内心得不到休息,有爱,有愤怒。”潘向黎说,“顾随对陆游评价不能算高,但就是喜欢。为什么呢?‘因为他忠于自己,故可爱,他是我们一伙儿。一个诗人有时候之特别可爱,并非他的诗特别好,特别高,便因他是我们一伙儿。’”
整本《古典的春水》十二讲,就是将那些能够成为我们“一伙儿”的诗人拎出来,用现代的眼光进行重新审查,把他们的喜怒哀乐、怪癖和天才,小机灵和大问题,像老朋友那样戳穿、调侃——你的身材没有那么高大,你的宝座没有那么庄严,收起你的峨冠博带,让咱们来一次心与心的对话。因此,她说“杜甫是个老实人,他活得认真,感情强烈而真挚;李白大多数时刻比较关注自己,活得飘飘荡荡,有点像一只被太多的爱和关注宠坏的人。”关于晏氏父子,她说,这两人均是“人间愁种”,“浅情世间,奈何情深。”而关于东坡,“当然有深情,但他不沉湎。沉湎就容易钻牛角尖,东坡一生样样都会,唯独不会钻牛角尖,他有雅量有逸气。”关于辛弃疾,“他想改写历史,可是他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他是万般无奈,被逼着成了文化精英。”……这样的解构,引发了我们对这些古典诗人从未有过的敬爱之情。
白话文运动以来,汉语言变迁成为文化和社会生态变迁的表征。古典诗歌难免变成了一种尴尬的存在。古典诗歌语言密度很高,形象指义多元,对现代读者来说,理解的门槛很高,接受的障碍很大。在百年白话文运动过程中,虽然各种古诗选本依然层出不穷,但各种选本都带着自己的眼光和各自目的,把古代诗人塑造成文化标本。李白是狂放的,苏轼是幽默的,杜甫是悲愤的,在教科书中,在通俗文化中,他们被类型化,就像庙堂里的神像,贴着标签封入神龛。
这就像卡夫卡描写的法官画像,反映的不是真实的人物,而是一种观念,一种类型,古典诗人活泼的生命被封印,被无视。潘向黎《古典的春水》做了一个有益的尝试,就是要把这些古代诗人从佛龛上解救下来,他们不是墙上挂挂的神像,他们是一个个有爱有恨、有畏惧有向往的写作的生命,他们有的以诗为日记,有的把诗歌当成阶层跃升的台阶,有的用诗歌抒发生命力,有的用诗歌应酬远方,他们写下了不朽的经典,他们也写下了脸红的打油诗,他们用诗歌笑傲王侯,他们也用诗歌取悦歌女,他们自制樊笼,他们也凌空高蹈,他们叙事,他们哲思……古典诗歌,是他们的生命体验,是他们的经验世界、文化取向和政治实践,是他们永恒的生死场。
因此,我觉得,我们读古典诗歌,就要尝试着进入古人的“生死场”,学会理解、处理他们的时代,发现他们的道德困境、文化痛点,发现他们在追求什么、逃避什么,用心灵去理解心灵,直到有一天,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那一刻,老祖宗的群像就从岁月熏黑的神龛上翩然而落,在现代的语境下游龙戏凤,裙裾窸窣,金戈铁马,嬉笑吟哦,高亢悲吟,躬耕南亩,挥鞭大漠……那时间,就是古典诗歌在现代世界重新生长的时刻,就是我们挂帆飞渡古典春水的时刻。
2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