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树的叶子一张也不剩了,只剩下一副乌黑、弯曲的身板,硬朗、冷峻也肃杀,不敢想象来年后,这树会长出桃叶和桃花。后来又看见银杏落叶了,银杏树真好,落叶片片金黄,落在地上就像晚霞铺地上,悦目又暖心。落叶最慢的是柿子树,今天落几片,明天落几片,不急不躁。守节气,守时辰,这让我想到了树的自律。冬天了,冬天就是要过冬天的日子,树知道,人也知道。
11月的柿子树冠还是碧蓝的,而且浓郁,树上挂着成百上千的柿子,有深黄,有浅红,有淡绿,人还吃不得。但有几只浅红的柿子已经破相,上面戳着几个洞眼,大的洞眼是圆形的,黄豆般大小;小的洞眼是尖角的,像荠菜的花瓣。母亲告诉我,这是鸟儿啄的。母亲又说,鸟儿啄是好事,树就不需施肥了。我说嗯。我一直喜欢鸟在树上的样子。鸟在树上,鸟就成了树上的花儿。
第一个来柿子树的鸟儿是勇敢、聪明的鸟儿。它来了,一个俯冲,就钻进了树叶里,蹲在树枝上,树枝就上下颠动了。鸟左右环顾后,喳喳三四声。不一会儿,第二只鸟来了,两鸟就开始齐鸣。后来就飞来第三只鸟、第四只鸟、第五只鸟,最后远方飞来了一群鸟,挨着先后降落在柿子树上。这正好与花开一样,花是慢慢开,一朵朵开,鸟是慢慢来,一只只来。比人都讲究纪律,讲究秩序。
但更多的鸟儿是在别的树上。鸟儿都飞向了喜欢的树,香樟树、无花果树、梨树、橘树、杨树。杨树的树枝,倒垂的少,斜伸的多,但都干净、利落。长长的、软软的树枝,横生着,交错着,阳光一照,树就变成了紫灰色、嫣红色。秋蚊子,旱蜘蛛,各种飞虫,都在树上。风吹过,树枝就与鸟儿蹲枝的时候一样,树枝被抖动了,落叶就像花瓣儿轻盈飘入地上,与树根在一起。
树上的鸟儿从不停歇自己的生活,它们喜欢在树枝上呼朋唤友,喜欢在树上伸颈探脖,喜欢在树枝上走来跳去,喜欢在树枝上唱歌舞蹈。一只鸟的歌唱,会引来一群鸟的高歌,一只鸟的舞蹈,会引来一群鸟的跳跃,它们使得寂静的树枝颤动,使得呆板的树枝产生活力,使得树木上的冬天不再寒冷。不消說,鸟在树上,就是花在树上,树的每一段时光就与花一样生动、活泼、喜庆、温暖。
树枝上的鸟比地上的花朵更有看头。地上的花儿,无法从春天开到冬天,但树上花做到了;地上的花,无法在顷刻之间开到东又开到西,但树上的花,眨眼之间可让每一根枝上都开满花儿;地上的花,很少听到花的歌唱,但树上的花,可以低吟,可以高歌。说一只鸟、一群鸟,在树上焕发生机,在人间创造美丽,那是真的。无论到什么地方,有树就有鸟,有鸟就会有热闹,那也是事实。
在家乡田野边上,春天、夏天、秋天、冬天,鸟儿们一直都在树上。枝繁叶茂的时候,小鸟飞进树里,又飞出树外,我们看见了小鸟的飞翔过程;树儿光秃的时候,小鸟依旧在树上看天看地又看人,我看见的是鸟儿的飞翔结果。鸟在树枝上,寒树就不寒。鸟儿从来就是树上的花朵。它们出没在树木之间,化身美的使者,与绿叶一起舞蹈,与寒枝一起取暖。
这些树真美丽,麻雀来了,树上就多了两条白色隐秘的花纹;戴胜鸟来了,树上就有了黑色羽毛的柔软;斑鸠来了,我们知道了葡萄酒色的美丽神韵;白鹭来了,树上又出现了一道道的白光;鸽子来了,树上就多了黑白色彩的魔幻。这些颜色,在树上处处飘动与闪现,组合自如,变幻无限。这是树上鸟儿的权利和义务,敢问还有哪处有这样的仙境?我想,树有资格说,我这里有。
冬天的许多生机来自树,来自鸟,更来自花。
(阎蕊森摘自《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