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人口多,粮食一般是不够的,爸爸便想方设法用山上的东西来补充,以不让我们挨饿,蕨粑(方言,用蕨根淀粉制成)就是最主要的补充食物。很小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这蕨粑是怎样来的,只是感觉很好吃,比白米饭好吃多了。我们家隔三差五地就会有一顿蕨粑来吃。我就问爸爸,这蕨粑哪里来的?爸爸说,山上挖来的。我继续问,山上这种蕨粑多不多?爸爸笑着说,多,很多,满山遍野都是。我高兴了,既然山上很多,我们就不用愁挨饿了。直到后来才知道,从山上挖来的不是蕨粑,而是蕨根,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才变成可以吃的蕨粑。从山上挖来的蕨根首先要洗干净(这蕨根很难洗,因为它大部分生长在黄泥土里,黄泥土粘性大,而且蕨根上长着硬刺),洗不干净做出来的蕨粑里有泥沙;洗干净后把它放在粑槽里捣烂,捣得越烂越好;然后用滤布放在大桶上加水澄洗过滤,让淀粉沉淀在桶底;第二天倒掉桶上面的水,把水底那一层白色沉淀物取出,那就是蕨粑的原成分,炒熟便可食用了。稍稍长大后,我曾几次跟着爸爸到山上挖蕨根,全部是在冬天,我们衣着单薄,挖的时候,一点都不感觉冷,可只要停下歇息一会儿冷得直哆嗦。我就问爸爸,为什么一定要冬天才来挖呀?爸爸说,第一,冬天来挖就不感到冷了;第二,蕨是懂人性的,它知道我们只有冬天才有时间来挖,所以其它季节挖的蕨根做不出蕨粑。爸爸回答我的问题总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我对爸爸的回答半信半疑,相信是因为只要挖就不冷了,这是真的,我实践过了,而且爸爸确实一直是在天寒地冻的冬天来挖,怀疑的是,只听说有少数动物懂些人性,植物也懂人性,那是我前所未闻的。再长大一些后爸爸才告诉我,挖蕨根得在冬天的原因是,冬天蕨的茎和叶都枯萎了,淀粉才沉积在根上。
父亲喜欢蕨,与蕨打了一辈子交道。他常说,蕨这植物对于他来说,全身都是有用的东西。父亲说的没错,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很多时候我们家是靠它挺过来的,在我们心里,蕨太重要了。以至于我现在每每在特色产品店看到有包装好的蕨粑,都会买上一小包带回家尝尝,每每在饭馆酒店里吃饭,都会点上一盘蕨菜。在饭馆酒店里,蕨菜是不叫蕨菜的,它有很好听的名字:把吉祥物龙呀,凤呀和一些吉祥语全用上,什么龙头菜、龙爪菜、山凤尾、如意菜……而且报价不低,很多人不知道是什么菜,看重这菜名就点了,点了之后才大呼上当。可我不一样,这些个菜名我全知道是什么东西,也不嫌贵,不是我富有,也不是我喜欢吃蕨菜,蕨菜我吃过太多了,差不多现在冒出的汗都还带蕨味,我只是想再找找小时候吃蕨菜那香甜的滋味,但尝去尝来,就像这蕨变了味一样,怎么也找不到那香甜的感觉了。爸爸偶尔也和我一起上馆子吃饭,看到我点蕨菜时总是说,那有什么好吃的?我说,我喜欢那味儿,吃完后,爸爸看着我失望的神情,脸上带着坏坏的笑。
厥,意为憋气发力,“艹”与“厥”联合起来表示一种需要憋气发力才能挖出根来的草本植物。爸爸就是这样憋气发力,把这草本植物深埋地下的根挖出来,让我们渡过了饥饿的难关。在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每每遇到困难我都会想起爸爸,想起他在天寒地冻里挥锄挖蕨的姿势,想起被他挖过的一片又一片黄土地,想到这些,我就会全身充满力量去克服困难。
冬天总要过去,春天总会到来!望着这满地枯黄我想着:等明年清明我来给爸爸上坟时,这里将又会是满山满岭绿绿的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