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和妻子是相亲认识的,不是亲戚的介绍,也不是朋友的撮合,而是通过相亲网站。
那时我已经三十岁了,出于一些原因,我对女人十分不信任,甚至打算就此孤独终老。之所以会在相亲网站上注册,也不是我的本意,而是公司里一位同事的恶作剧。
同事将我的信息在某个相亲网站上发布,很快我便接到了相亲网站的电话邀约,请我去参加一场网站搞的大型相亲聚会活动。或许是出于一个男人求偶的本能,又或许是由于我的生活贫瘠的像要干涸的死水,在我内心里渴望着一点变化,总之,我答应了那个邀约。
我和妻子就是在那场聚会上遇见的。
聚会的那天是个有些微凉的秋日,相亲网站举办这种活动很有一套,聚会地点选在一家颇有情调的露天餐厅。草坪的四周被充满浪漫气息的花朵、气球等装饰物环绕着,中心位置摆放着几条长桌,上面放置着让参与者自由采食的水果糕点。
我对于这种场合感到略为不适应,又是独自前来,因而只是茫然的坐在草坪角落里的一张小桌旁,瞪着眼睛观察着四周围的男男女女。
男性们都衣着光鲜,女性们也精心打扮,所有人都在尽力呈现最好的一面。不过相亲不同于恋爱,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着明确的需求。身旁不远处的一对男女在聊天,他们坦率的将自己的条件一一摊开,其中女方似乎不能满足男方的某个要求,便很快恹恹的走开,男方也立刻像个狩猎者一般,继续寻找起下一个感兴趣的对象。
见到这一幕,我不禁也扪心自问,如果真要结婚,我有没有对女人的幻想和需求呢?
答案是肯定的,不过,我的需求可能要特别一些。
比如,我不喜欢太漂亮的女人,也不喜欢太注重打扮的女人,按照这个标准,会场里半数的女人都不合格。这些女人在我看来都太过妖艳。相应的,我也不喜欢太外向活泼的女人,这种女人太吵闹;强势的女人更不行,我不喜欢受到压迫;大抵上,我想象中的完美女人,应该是文静乖巧,听话且忠诚的那种类型。
哦,对,还有,她一定要是个处女。
我并非是个保守不化的男人,但这一点很重要。或者说,我的所有要求,其实都是围绕着这一点来的。
我再度放眼四周,看着推杯换盏间嬉笑着的女性们,大多已有年岁,我心想在这个崇尚自由恋爱和性开放的年代,要找到还保持着处子之身的女性,已经是如同大海捞针了吧。
就在我这样想时,我的视线落到了会场中的长桌上,看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正在放点心的桌旁,有些拘谨的往手上的盘子里夹桌上的小蛋糕。
她有一张流畅的小圆脸,脸上没有化妆,头发略凌乱的随意挽着,同那些精致打扮过的女人们相比,她显得很暗淡,却更加吸引我。
她往盘子里夹了很多小点心,随后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这也让我感到有趣。毕竟,会场上的其他精致女人们,是断然不会那样吃东西的,一是会弄花她们唇上的口红,二是吃东西这件事,本就很难同美挂钩,嘴唇的上下吧唧、腮帮子的左右鼓动,即便是貌美的像仙女一般,也会立刻掉落凡尘。
我见没有人同她搭讪,便站起身,鬼使神差的朝她的方向走了去。
这便是我和妻子的初遇,之后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恋人,再之后,我在我们认识满一周年的时候,向妻子求了婚。
为何本没有结婚意愿的我会同妻子结婚呢?
这是因为,她完全符合我对于理想女人的期待和想象。妻子性格文静,不吵不闹,即便我偶尔控制不住,冲她发脾气,她也会笑着包容我。她平日里总是不施粉黛,更不喜欢抛头露面,结婚后,她也按照我的意思,辞掉工作,专心在家照顾我。最关键的一点,朴素老实的妻子此前没有恋爱过,我坚信她是个处女。
这一点,在新婚之夜得到了验证。她当时表现得既娇羞又木讷,笨拙的迎合我,这正是未经人事的纯洁表现。
我还记得她在事后害羞的靠在我的肩头,温柔的对我说着对未来生活的期待和计划,我抚弄她柔软的发梢,沉默的听着。
“诶,话说,你是为什么会喜欢上我的呢?”当时的妻子,说着说着话题突然一变,这样问我。
这本是爱人间平常的谈心话,可对我来说,却很难回答。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妻子?
很明显,我喜欢上她的理由是自私且奇怪的,至少在那个档口上,我明白不能将那个理由说出口。
“嗯……大概是因为你性格好,漂亮,又懂得照顾人吧……”
沉默了几秒后,我随口编起了谎话。如果我没记错,那是我第一次对妻子说谎。
妻子听完我的话后,红着脸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
“那,以后就是夫妻了,你对我这个妻子,有没有什么要求?”
过了一会儿,她又像个孩子般,天真的问我。
我盯着她那双娇羞明媚的眼睛,压低声音对她说:
“只要,别对我说谎就行。”
妻子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她显得有一点失望,那双明媚的眼睛好像愣了一下,顷刻间暗淡了下来。
(四)
第三次对我审讯,是当天夜里十点左右,那位名叫张牧的小刑警终于开口说话了:
“先生,我还是想再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杀害你的侄女?”
他的声音很温和,很明显,如果这两人是在使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问话技巧对我进行攻势,张牧扮演的就是白脸角色。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见色起意……当时,我喝了点酒,头脑不清楚,单独和那么一个妙龄少女同处一屋檐下……”
我将先前编造的动机复述一遍。
“也就是说,你是在酒意之下,突然对侄女谋生了那种念头?”
“是。”
“当时家里只有你们两人?”张牧翻看着先前的笔录,继续问。
“对,因为我的妻子外出了。”
“你的侄女并不知道你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小姑姑外出了,所以,当寄宿中学放假后,她照旧来你们家过周末,但没想到家里只有你一人?”
“是。”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家里只有你们两人的情况。”
“这个嘛……虽然说不上很常见,但也有过。”
“那么,你和你侄女,平日里的关系怎么样?”
“关系……”
这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但更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为何张牧会问我这么多同案情无关的事。
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我转动了一圈眼珠,看见一旁的万飞抱起胳膊,斜靠着椅子后背。这时夜已经很深了,他明显也乏了,接连的打了两个哈欠。
“关系很好,侄女同我很亲热……”
我再度说了谎话。
事实上,侄女从未同我亲热,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便是一副对我很厌烦的样子。她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不过念在她同妻子的亲戚关系,我曾尝试真心待她。可我短暂的热情也很快被她见到我时始终哭丧的脸给消磨掉了。
近两年,因为一些事情,我不仅不同她亲热,甚至十分讨厌她。但这一点,我从未对外人表露。
“那么,你对杀害她的这件事,感到后悔吗?”张牧又问我。
后悔?
我心想看来这个小警察还是太过稚嫩了,他怎么会问一个杀人犯这种问题呢?
我一开始是有一点后悔,但很快已被别的情感取代。我不后悔杀掉那个丫头。甚至可以说,我很庆幸自己那样做。
“后悔啊……还是有一些的。”可是,我刚才已然说过我同侄女感情很好,那么,我又必须得表现出后悔的模样了。
真是累人啊。整件事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麻烦。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不能怎样了吧。”我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
我努力装出难过的模样,但似乎并不太成功,张牧看向我的眼神变得更加狐疑了。
窗外突然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
轰轰——
我想起今早的天气预报说,雨季将要来临,最近这几天,草容市及周边几个城市都将有大范围的雷电和暴雨。
正想着,一道闪电从审讯室的小窗户外闪过,整个审讯室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又瞬间熄灭下去。紧接着,是一声响彻天空的巨大雷声。
“我的天啊。”
这一声惊雷把本来困乏的万飞给吓了一跳,他肥胖的身躯差点从椅子上滑落下来。
“这场雨,会下很久吗?”我转过头去呢喃,看见小窗户的玻璃外落下了雨点。
“啊?”
我这奇异的举动明显让张牧摸不着头脑。
“哦,没什么。”
我转回脸来。
张牧又继续问了一遍先前万飞问过我的那些问题。这似乎是他们的另一种问询技巧,想通过反复的询问,来找出我话语间的破绽吧。
我面不改色的回答,却逐渐感到心绪被窗外的雷雨声搅乱。连心跳都跟着变快。
我在担心这场雨给我带来麻烦。
确切的说,我是在担心我的妻子。
如果我没猜错,明天,妻子将乘坐动车返回草容市。西南地区多山,如果大雨一直不停,山路易滑坡,出于安全考虑,动车可能会停运。
那样的话,我明天就不能见到妻子了。
(五)
同所有的男人一样,在妻子怀孕后,我迫切的想给未出生的孩子最好的一切。为此我辞掉了工作,和朋友一起做起小生意。为了那个小小的家,我像一头蛮牛,不知疲倦、起早贪黑的奔波着,等到我反应过来时,我已对家庭生活,和同样因忙碌而急速衰老的妻子产生了厌倦。
而那时,不过才结婚的第三年而已。
我开始同生意上的朋友,出入一些花柳之地,等到儿子两岁时,我已是个小有成就的小老板,像我的几个朋友一样,在外面有了情妇。
情妇是某个夜场会所的陪酒小姐,保养得很好,颇有风韵,同妻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很会讨好男人,我对她很满意,在她身上找寻到了烦闷家庭生活的出口。
我们的关系持续了好几年,在两个女人之间,我竟然意外的获得了一种奇妙平衡。情妇给我沉闷的家庭生活带来情趣,而我又因出轨的愧疚,更加照顾和疼爱妻儿。我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即便现在回想起,我都认为那是一段完美的时光。
直到侄女的出现,如山体滑坡一般,打破了这种平衡。
“我哥的女儿,今年该上中学了,我想让她到草容市来上学。”
有一天晚饭时,妻子突然跟我提起这件事。
“你哥的女儿?”我稍感意外,“哦,是你老家那个侄女啊。”
妻子在西北部的老家还有父母,都很穷困,我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只每年给妻子钱让她去孝顺,我自己从未去拜访过。我会这样做,是因为一些原因,我从未带妻子去过我自己的老家,相应的,我打定主意也不去她家,这样才能维持平衡。
但那个侄女我是知道的,妻子说过,是她哥哥和嫂子的女儿,因为都在沿海地区打工,所以将孩子留给老家的父母抚养。
“对,不知不觉,她都上中学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妻子感慨的说,“之前我没跟你说,这两年我爸身体不太好,两位老人带这个孩子有些吃力……再说,那种乡下地方,教育资源实在不好,我的意思是,咱们条件比较好,不如帮帮那个孩子……”
“你是打算让她来我们家住吗?”我稍微感到不悦。
妻子是个善良的过分的女人,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她就算是在路边看到明知可能是骗钱的乞讨老人,也会大方的给一些零钱。别说是对同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家人了。
不过,我可并不像妻子那样善良。
“不,我的意思是,让她去上寄宿学校。我们就周末的时候,稍微照顾一下她就行。”妻子又说,“我同哥哥那边也商量过,他也觉得这样可行……”
“这样啊……”
我心想妻子的哥哥当然会同意,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
“对,其实,这样也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再说,侄女来的话,周末不是还可以帮我们照看下儿子嘛……”
我们的儿子那时正是精力旺盛,不知疲惫的年纪,要是周末能有个大姐姐陪伴他,确实也是件好事。
妻子这番话打动了我。我同意了。
很快,侄女就来到了草容市。我和妻子还有儿子一起去车站接她。
紧跟着人流,带着茫然神色从出站口走出来的小女孩,比我想象的要高一大截,虽然穿着朴素破旧的衣服,但姣好的容貌依然难以掩盖。
身旁的妻子呼唤她的名字,她小跑着朝我们的方向来,兴奋的抱住妻子。
看来她们感情很好,这或许是因为妻子每年都会回老家看望她和双亲的原因。
“这是你的小表弟。”妻子向侄女介绍了我们的儿子。
“表姐好啊!”
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小姐姐,对谁都是自来熟的儿子特别开心和兴奋,高声的叫她。
“你好。”侄女有些害羞的回应。
气氛看上去挺和睦。
“这是你姑父。”妻子接着介绍起了我。
侄女的目光顺势转到我的方向,和我四目相对。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明显有闪躲的意味,好像是有点怕我的样子。
侄女就这样来到了我的家。
同妻子说的一样,侄女的到来丝毫没有给我们造成麻烦,她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和儿子也相处融洽。平日里她都在寄宿学校,放寒暑假便利落的回老家去,只有周末的晚上会来家里歇歇。很长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忙,我甚至感觉不到家里多了个人。
直到那之后的半年,发生了一件让我再无法忽视侄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