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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集：实录故事：主妇的反杀。)
我记得我出来找工作时，孩子不到一岁。
一个没有学历还有孩子嗷嗷待哺的女人，能找到什么样的好工作呢？这工作还能最快上手，又不受时间限制？
除了销售，在我们小县城找不到别的。
那时候网络还不像如今这样铺天盖地，小饭馆还到处都是，我不想花钱给中介，就在街头挨家挨门地问饭馆老板：“你家要用人吗？请问，你知道哪里需要人手吗？”一方面饭馆的服务员流动性强，他们时常人手短缺；另一方面，餐饮类大都包吃包住，能解决最主要的生存问题，作为过渡是不错的选择。
问到第三家时，有一个服务员说：“你出门拐到街上，那儿新开了空调店，他们家在招人。”
我大喜。
这家空调在业内不是顶尖的，但相当出名。不管前景还是现状，都大有可为。
意料之中，刚开业的空调店需要人手，他们只看了我的身份证，询问了基本情况，就让我尽快上班。
公公婆婆和张长昆都梦想着我能像大伯家儿媳一样，过年带回去几万块钱让他们长长面子，所以对我出来上班并没有阻碍。
我跟婆婆商量：“我出去上班，娃娃你就得多操心，我晚上下班和节假日还是自己带。”
婆婆说：“我自己的孙女，那是外人吗？”想了想，她又说，“你现在出去上班了，你和长昆的钱就分开用吧。你的钱开销，长昆的钱呢，存着。年轻人，要懂得走一望三。”
我答应了。不答应能怎么办呢？孩子不吃饭？不用尿不湿？
从那时候开始，我和张长昆就各自负责各自的开销。
2
我刚上班时，还没到空调销售旺季，待遇略低。
大概底薪是1260，再加上各种提成能拿到2500元。这点钱，维持家用和孩子的奶粉、尿不湿、人情礼送……肯定是不够的。
公司印刷有宣传单，都可以免费拿。我就经常在上班或下班途中——不管走路还是坐车，都拿上一叠宣传单，在宣传单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电话，遇人就分发。从县城到镇上再到村儿里，这条线路几乎所有坐过车的人或住户，都接过我的宣传单。有人买空调，就会根据宣传单上的电话打给我，我将这些电话全部记录下来，作为潜在客户，等到专卖店有活动，再一一将电话打过去，告诉他们，这台空调便宜了200块，能不能来看看。
这种笨方法其实相当有效。以至于2年以后，还有人打我的电话要空调，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他说我今天在书架上发现一张宣传单，上面是你的电话。
当然这是后话。
总之，在我们县城的门店，我的业绩一直保持第一。总收入也渐渐超过2500。
除了冲业绩，晚上我就去夜市上卖纸巾或尿不湿。
我孩子小，我经常去小超市买，一来二去，我就觉得可以做这个生意。
有一次我等在超市门口，遇到送货的过来，就逮着问他从哪里拉的货，电话是多少，我能不能去进点货。这样问过去，就找到了超市的上一级供货商。
做生意没本钱怎么办？我去找我闺蜜借了8000块钱。东西没地方放怎么办？就把我的卧室拿出来做了个小仓库。没有三轮车怎么办？今天借下东家的，明天借下西家的。
晚上我把孩子放三轮车上，再把纸巾和尿不湿放到她旁边，我们就出发了。
头一次出街，我不太会骑自行车，出门没多久，一头撞到树上，一车纸巾撒了一地，娃娃在车上嗷嗷大哭。等我安抚好孩子，再把一地纸巾装好，街上的人已经稀稀落落。那天当然颗粒无收。
后来渐渐做熟，女儿也在我的三轮车后能说话了，会走路了，就经常说：“妈妈，我饿。”又说，“妈妈，我想回家。”我总是安慰她：“再等一会儿，等妈妈把这纸巾卖完。”
我们总是最早到广场，最迟一个回家的。
无数个夜晚，我女儿已经抱着一包纸巾，蜷缩在三轮车上睡着了，我们才顶着一天的星星回家。那些个日子里，我学会抬头望天。
夜晚的天空比白天美丽太多，一颗一颗的星星像宝石一样点缀在遥远的天鹅绒一般的夜空。我对自己说，李微月，你不能低头，低头眼泪就会掉下来，就会心软。
3
2015年年底，我和店长一起去省里参加总公司的庆功大会，我作为先进人物代表发言。总经理跟我握手，我们店长高兴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次大会，总公司奖励我们门店去海南三亚旅游。
不想这次旅游，在我家竟掀起轩然大波。
当时张长昆在省会打工，孩子又小，我其实没想着去。但我们店长说：“微月，这机会挺难得的，你想有几次公费旅游机会啊，去见见世面是好事。”
我心就动了。
我先给张长昆打电话。不想张长昆愤怒地说：“喜欢旅游的女人有几个好女人？”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从这天开始，只要我加班，我婆婆就会打店里的座机找我——有时候也不直接找我，如果其他店员接的电话，说李微月接电话，她就挂断电话。
有天我问婆婆：“我上班时你怎么老打我电话，店里早就规定了，不能打私人电话。”
我婆婆翻着眼睛说：“你不听听周围人怎么说你的？你一个女人当什么先进代表？还想着出去旅游？这是什么正经人干的事？一个女人，妇道都不要了。”我无可奈何道：“妈，我们店长是女的。”我婆婆说：“谁说是你们店长？哦，不是你们店长。”
我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没钱，他们说，你8000块钱都不够过年的，他们说，坏媳妇，穷三代；你能挣钱了，他们说，一个女人，还是守妇道的好。
半个月后，我们分店有一个同事来总店办事，遇到我，说：“微月，你婆婆早几天来我们店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笑笑问：“她干啥？不会是买空调吧？”
那同事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说：“你婆婆还带着一个老太太，听着像是邻居，问我们公司是不是奖励大家去旅游了……还问，知道不知道你跟谁……跟谁不清楚。”他见我脸色不好，迅速转移话头，“当然了，咱们县谁不知道你是先进代表，我们都说了，你责任心强，做事用心，从不跟人不清不楚，连话都不跟男人说的。”
我强忍着眼泪，等客户走了之后，才在休息室大哭一场。
当天晚上，我去找了张长昆的姑姑，我说：“姑姑，我们公司奖励全体员工去海南旅游，这是整个门店都知道的事。但张长昆和我婆婆非要说我是想出去玩，说我跟别人不清楚。姑姑你是明白人，你能不能让他们别闹了。”
姑姑心疼地把我抱在怀里说：“我让长昆那个兔崽子早点回来。”
4
张长昆回来倒是回来了，但事情并没有变好：他要去电信局查我的通讯记录。
头一次查的时候，我们年终正在乡下做活动，电信信号不行。他隔空让我把验证码告诉他，我发了三次都没发过去。
他因为没查到，很失望，回来跟我大吵一架，说我一定是外面有人了。
我心灰意冷，第一次有了离婚的念头。
我说：“张长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查，如果没有问题，你就当着我娘家人的面，跪下来给我道歉，然后咱们离婚。如果有问题，我当着我娘家人和婆家人面，跪下来给你道歉，然后咱们离婚，我还你自由。”
他一口表示同意：“离婚就离婚。”
第二天一大早，他拉扯着我去查，电信局的人看到我们那种架势有点担心，找来他们领导接待，把我那大半年的通话记录都打印出来，一个个跟他核对。
核对了一上午，还打了十几通电话出去，电信局领导说：“这都是客户啊，没有一个电话联系频繁。”
张长昆竟然很开心，拉着我的手，高兴地说：“没事就好，回家煮饭！”
我在电信局门口破口大骂：“做头。你必须当着我全家人的面给我下跪道歉，否则咱们直接去民政局离婚。”
张长昆嬉皮笑脸说：“没事就好，你发什么脾气啊。”
我坐在电信局门口的广场不走，给他姑姑姑父打电话：“姑姑，姑父，今天你们必须来给我做个主，张长昆如果不跪下来给我道歉，我就和他离婚。”
他姑姑、姑父很快就过来了。
进来后没谈几分钟，就打了他一巴掌。他姑父就说：“今天这么晚了，微月就带着孩子去我家睡。你也不要再闹了，回去自己反省反省。为什么就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天天闹？你就是被你妈宠坏了，是一个长不大的妈宝。”
第二天，张长昆来姑姑姑父家接我，说同意去我家给我道歉。
——可是皮皮，你肯定想不到结局。
他到我家，对我爸说：“李微月现在翅膀硬了。当街就骂人。”
我爸竟亲自煮了一桌菜，对张长昆说：“她从小脾气就不好，不但骂我，还骂她爷爷奶奶。”
我望着那两个把酒言欢的男人，突然意识到，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徒劳，都是无意义的。当你在乎一个人，而人家不在乎你的时候，你连屁都不是。不管是你爹还是你男人。
5
时间转瞬即逝。
2017年，我在我们县城做了两家店的店长，月薪已经相当可观。
我在县城租了房子，将女儿带在身边上学。张长昆经过那场闹剧之后，决定不再外出打工，在家混了几年后，那年买了一个机器回来，在镇上开了一个小型加工厂，加工各种面粉。
张长昆给我打电话，让我辞职，去帮他拉业务。
我嗤之以鼻。
我说：“谁收钱？你收钱的话给我多少钱工资一个月？”
他说：“这是给自己家做事，你还当给别人打工？什么钱不钱的？”
我嗤之以鼻：“合着我在外面打工还有点工资，给你打工就一分钱没有吧？”
张长昆再次老生常谈：“微月，你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你如果对这个家没半点感情，就离婚！”
我挂断电话，开始思索离婚的事。
很久之前，在我父母离婚时，我曾经想过我这辈子永不离婚。可是世事哪里由得人啊，谁能靠着一个誓言过一辈子！
2017年年底，公司总部的来我们县城出差，跟我聊了几句，说你并非池中之物，早点出来到总部，我相信你就算从销售员做起，也能很快做大。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老家前往省城时，我爸得了骨结核，几个月时间，竟瘦了50斤。
张长昆的小工厂这年经营得不错，我去找张长昆借钱，被他一口拒绝。
我婆婆还说：“老年人能活几年？救回来还不是个死？”又听说我要去省城工作，更加不开心，“女人心大了，还能顾着个家？”
这年过年前，张长昆和婆婆来我家，向我爸提出离婚，理由就是我在外面有人，不然不会老想着离婚。
我们没有什么财产分割，虽然女儿和家用这么多年都是我出的，但张长昆所有的收入都放在他妈名下，他名下一无所有，所以也没什么分割的，我放弃了女儿的抚养权，几乎净身出户。
6
离婚后有一段时间，我也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日子。
我爸要做手术，我已经辞职县城的工作准备去省城，女儿每天给我打电话，说想我。我觉得我快撑不下去了。我闺蜜鼓励我说：“你现在在锅底，再坏也得爬上去，不然之后死路一条。”
我想通了，我们的人生最终怎么样，还是取决于我们自己选择了怎样的人生。
我给我爸送进医院，出了医药费，让我姐姐去照顾，我义无反顾去了总公司。
我刚进公司的时候，公司很多人不看好我，心里都在想着这个又胖又老又丑的人肯定在公司做不了多久。但谁也想不到，来总公司一个多月，我就申请来新疆单干了，并拿下了新疆全年的合作。只一年多的时间，我就成为了能拿到公司股份的明星员工。
看吧，任何时候都不怕别人看不起你，只怕自己放弃了自己。
一年后，我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买房子的时候，首付12.7万，我借了11万。当时首付的时候，我有2个同学打电话来，问我钱够不够，不够随时准备一两万借给我，不用急着还的那种。我在楼盘营销中心，接到这两个电话哭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2019年，我买了一辆小车。
虽然房子、车子不是那么大，那么好，但是我很知足，因为我终于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我爸身体一直不好，每个月要吃800多元的药，现在这些，我都能毫不犹豫地给予。但从此之后，何去何从，他将无法再影响到我。我的未来和我的前途，都将由我自己决定。
2020年，我成为公司西北地区的副总，生活比最初的最初，已经有了天壤之别。
人生这么短，我就选择做那种又热情又盲目的傻瓜，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潜能无限。相信努力的意义，相信遗憾比失败更可怕。
7
还说一件小事，作为故事的结尾吧。
2021年年中，我曾经找过大成。
那个在最初，曾经温暖过我的男人。
他留在南方没有回老家，已经结婚买房，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我约他出来吃饭，给他转了10万块钱，并由衷地说了感谢。
他犹豫着说：“算了吧，你挣钱也不容易。”我笑着说，“现在比以前容易多了。”他笑笑收下钱。
我们约在一个干净的咖啡馆，以前在出租屋的对面，霓虹灯闪烁，人来人往，我们说过，有钱了就去吃一次饭。
我问大成：“你恨我吗？”
大成笑笑说：“当时有点，后来听你朋友说过你家的情况，就不恨了。”
我想跟他说，当初我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才离开的，又想说，其实我是想还了钱再跟你重新开始。可是大成他很忙。他看着天色太晚，抱歉地说，我女儿做作业我不在身边不行，我老婆在家等着呢……我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口。
可是心里竟也半点没有失望。
他还是那个不拖泥带水的少年，是那个憨厚温暖的少年，曾经温暖过我，现在仍让我感觉温暖。我相信他日重逢，不管他是谁，我是谁，我们还能再微笑着握手打招呼，你好吗？
此生遇到这样一个人，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