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说,奶奶是童养媳,从大山里面介绍过来给同样清贫的爷爷家做媳妇。后来,爷爷去世早,奶奶没有享受更多的幸福。
她看着自己的亲哥哥的老婆去世早,唯一一个侄女吃百家饭长大,她心疼不过,明知自己宝贝儿子也是晏家的唯一一根独苗,仍要求儿子(父亲)娶了她的侄女(母亲)。尽管年轻时的父母也是金童玉女,极为相配,但到底是近亲姻缘,孙辈四人中,一个是遗传性耳聋,一个是痴呆。没办法,这聋的痴的,就成了奶奶的额外负担,每每吃饭睡觉,奶奶都要拉着痴呆小妹,极尽照顾。记忆里,小妹一手吊着奶奶胳膊,一边痴痴地笑。
二十岁之前,我与奶奶在一起。我是她的头孙女,娇小伶俐,又兼上学读书比别的孩子聪明,深得家人宠爱。而她对我的爱,不单是鼓励求学上进,更兼一个成年女人对一个女孩成长的关注。因为我从小讲究清洁卫生,从不乱吃乱喝,管得住自己的嘴巴,故人长得瘦小。那个时候的父母也不像今天我们做父母的,成天对着不爱吃饭的孩子嚷,你要多吃点,不吃你不长个儿,个子矮了人就不好看!我们用的是大白话,恨不能代替孩子多吃一口。而那个时候的奶奶和父母呢,好像很少这样急切地要求和强迫,不然耳朵里怎么就没存下一句气忿忿的话:你要多吃点!你长得太矮了!
看着不长个儿的我,奶奶心里着急啊。一日三餐,她追着我的影子,盯着我的饭碗,估摸我每一餐吃得飽不饱。每天她最爱做的是在午饭前炒油盐饭,为我一个人开小灶。大约她认为,她用肥厚多汁的腊肉块炒的饭油多味香,多吃利于补充营养。可惜我人小胃口小,每天吃点新鲜饭菜就不错了,哪里还愿意吃那剩饭炒的油盐饭。所以我一点也不领她的情,总是气呼呼地嚷道,我不吃,不吃这个油腻的东西。她仍不退却,像我今天做母亲一样低声下气,耐着性子,固执地举着碗,目光恳切。最后,我到底抵不过那油光闪亮的诱惑,接过那捧到我鼻尖的碗筷,象征性地扒两口,匆匆搁下。奶奶轻叹一口气,默默地把我未吃完的饭扫到自己的碗里,独自慢慢地咽下。
除了操心吃饭,就是操心穿衣。每个春秋日的傍晚,吃过晚饭,我们姐弟们在房间里学习,奶奶手捧姊妹们的夹衣和外套,从昏暗的风雨廊前轻轻走过来。
她讨好地把衣服递到我们手上。因为心里早习惯了,成依赖了,行动就不免疏懒,我们都爱理不理,一般的时候,任她搭到椅背上也不作一声。而她静静地站在旁边,默默等待,看着我们嘻嘻哈哈地学习或玩闹,享受这一刻的天伦,也舍不得离开。及至看到有人还是没有把衣服穿上,她就伸手把衣服披到你肩上,这才放心回伙房去。
家里只有爸妈两个劳动力,我和弟弟从小读书上进,根本不干家务活和农活。两个妹妹,一个耳聋,一个痴呆,也干不了什么活。还有一位瞎眼的大爹跟我们一起生活。家大口阔,稚子弱孙,奶奶就充当劳动力,整天为家里操劳。清晨,公鸡啼鸣,她就起床,洒扫庭院,喂猪养鸡,照顾儿孙,洗衣做饭。夜晚,安顿好孙子孙女,她才放心地上床睡觉。奶奶长年累月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奶奶的身教言传,影响到每个人,读书的越发用功,劳动的不再拈轻怕重。我和弟弟相继考上大学,有了自己的工作,两个妹妹也相继成家。
有一年的六月,雷雨天,狂风怒号,大雨倾盆,庄稼人赶着往家里跑。突然听得“轰隆隆”的巨响,一道闪电劈得众人抱头掩耳。旋即,大雨也停了,大家纷纷往外跑,只见我家拴牛的牛棚屋整个垮塌了,只有进门的一面墙壁还立着。众人从牛棚里牵出老黄牛,扶着满身尘土、面色苍白的奶奶走出来,个个目瞪口呆!好一阵大家都不敢作声。倒是披头散发的奶奶,不用别人搀扶,自己一边挣扎着往家里跑,一边说,我没事,你们放心!
奶奶在家里躺了一天一夜,三天后才出门。她对那头老黄牛更是疼爱不已,有事没事总会抚摸它那金黄缎子的牛背,喃喃自语。
那时节,经常听到有人被雷电劈死的事件。大家都说,奶奶一生行善,做好事,才使上天也舍不得收了这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