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关乎风月,仪式一直这样把定。
仪式算得上是个旧式人物,不跟风不随流,数十年一贯,说到底是守旧。守旧得比较出名的是仪式的喝酒。
酒,仪式喜欢喝,喜欢得不少一天、不缺上一顿。仪式对酒有独到的见解,他说酒是粮食的筋骨、粮食的良心,喝酒的人咬住粮食的筋骨,便咬紧了风尘,风尘长人的良心。
仪式喝酒独特,自备酒壶,一顿一壶,不多不少。一壶满了二两,浅些也是一两朝上。
喜欢喝,不贪,点到为止,仪式的喝酒似乎就是个仪式感。
喝酒的人爱小聚,仪式常参加。别人喝多少他不管,他就一壶,从头喝到尾,眯缝着眼将酒一滴滴数进肚子里。是的,是数,啜和喝都不准确。
在家小酌不说,外出喝酒仪式是必揣着酒壶的,别的酒具他一律不用。上桌斟酒,仪式一定拿出酒壶,任人斟满了。本地酒场上有个说法,酒无二使(斟),用在仪式身上是百分之百准确,他的酒壶斟满后,天王老子也不能向他的壶里斟进丝毫。
第一次上老丈人家,老丈人能喝几杯,本指望和女婿多喝几杯,谁知仪式揣着的酒壶只斟满一次,再劝,仪式逮了酒壶,搞死不松手,让老丈人失望了。可事后老丈人想开了,能喝不贪杯是件好事,自己贪杯不就出过许多事。这般人把女儿交给他放心,老丈人想了很多。
仪式是有单位的人,开始单位来人,偶让仪式作陪。仪式去,但自备酒壶,且酒仅喝一壶。客人劝不加,领导下命令也不依,很是别扭,一桌人没面子,领导更是生气,久而久之单位来人再无仪式的份了。领导为此也有看法,这人用不得。仪式就只能作个大办事员,宽宽松松干上一辈子。仪式没怨言,依然将一壶酒长久地喝,喝得有滋有味。
之后就有了歇后语:仪式喝酒——不二壶。当着仪式的面也说,成了酒桌上的笑谈。仪式割头不换颈的好友孟二哥,没少说过劝过仪式:干吗呢?酒又不是不好,人家又不是不客气,又不是不能喝,非只喝一壶,扫人酒兴。仪式就笑,说:你不懂,酒不是你这样喝的。孟二哥喝酒有名言:半斤以下,一斤以上。什么意思?孟二哥是说:少于半斤酒等于没喝,喝过一斤以上,醉了,也等于没喝。孟二哥和仪式一起喝酒,仪式常打拦头板,惹得孟二哥生气。
孟二哥喝酒出了事。葬孟二哥时仪式大恸;祭孟二哥时,仪式敬了一壶酒,但也就一壶,多一滴都没有。
酒壶是仪式的心爱之物,估计有些年头了,丫丫葫芦状,上有一月和桂花树,缺了半边的月挂在桂花树的梢头。这就怪了,桂花香时月圆,却是半边月?据把玩过仪式酒壶的孟二哥说:是瓷壶,壶内壁都包了酒浆。也是的,好酒孬酒,只要儀式过嗓的酒,都经过这壶,经年历月,还不包上浆?
仪式也曾和人说过:壶是好壶,酒斟上,就有月浮起来。没人信,不就是把半个月亮升上来的破酒壶吗?
破酒壶怎么了?还真有人看上了。孟二哥的孙子孟令剑自主创业,开了个酒家,打了仪式酒壶的主意,仿了仪式的壶当酒具,酒家的名字就叫“不二壶酒家”,大有《水浒》武松“三碗不过冈”的意思。一时间生意兴隆,车水马龙,仪式听说了,头摇了又摇。
一天,仪式约了孟令剑,孟令剑不敢不来。仪式老了,须发皆白。让孟令剑没想到的是,半月壶供在一张老旧相片的下面,相片是仪式的父亲。
仪式取了酒壶,慢慢斟满了酒,让孟令剑过来。孟令剑大吃一惊,酒壶中正有半轮月缓缓浮起,在仪式黑白目光的缝合下,和酒壶上的半个月浑然一体,稳稳地立在桂花树的枝头。
仪式老泪纵横:快七十年了,我的父亲把这壶给我时对我说,酒乃君子,喝酒的人也要是君子,有的人把月喝缺了,有的人把月喝圆了,我父亲是把月喝缺的人……
“不二壶酒家”的生意更好了。孟令剑把仪式的故事说给人听,听的人常对着酒壶一再打量……哦,两个半月咬合了,一轮满月在壶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