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立是一名中年警官,具有丰富的办案经验。这天下午,他接到110指挥中心派警,带着几名警员赶到现场。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头颅破碎,躺在血泊之中,不远处倒着一辆摩托车,一个壮年男人跪坐在女孩尸体前,哭得撕心裂肺。
现场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孩二十多岁,容貌和气质都很出众,遗憾的是她双腿行动不便,坐在一辆轮椅上。她脸上带着同情,眼中含着泪水,侧着脸庞,不忍直视。
这对男女是兄妹关系,他们是目击者,也是报案者。哥哥林海似乎不太爱说话,由妹妹林溪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当时林海正陪妹妹在草坡上放风筝,林溪把线都放尽了,任风筝随风飘远,后来因为风太大,风筝带着线坠了下去,消失在视线之外。林海正准备去找风筝,突然,从远处传来了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快得像一枚呼啸而过的炮弹。
林海气冲冲地说:“又是这种可恶的飙车族,这种人早晚摔死,死了也活该,可恨的是总会害了无辜的人。”林溪轻声道:“哥,别这么说,诅咒别人始终是不对的。”
林海叹道:“你就是太善良了,一想到你的腿,我就恨得不行!”
林溪说:“我的腿已经这样了,肇事车主也受到惩治了,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你还是快点去找风筝吧。”
林海答应一声,刚走出几步,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小溪,你看!”兄妹俩同时看到了那幕骇人的情景,那辆摩托车不知为何突然失控,猛地撞上了路边一个步行的女孩,那巨大的冲击力将女孩撞出去十几米远,随着摩托车的倒地滑行,车上的骑手也摔到了地上。
林海气得狠狠一跺脚:“我说什么来着?这种害人精,又害了一个,太可恨了!”林溪连声催促:“哥,你快过去看看,看用不用帮忙救人。”
林海有点不放心,看着妹妹说:“那你呢?”林溪急了,在轮椅上推了哥哥一把:“我又不是离不了大人的小孩子,你赶紧去吧,我随后就到。”
林海匆匆地走了,林溪摇着轮椅下了草坡,失去了居高临下的角度,已经看不到出事现场的情况了,她替那个被撞的女孩焦心,不知道她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再着急也没用,轮椅的速度能有多快?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林溪才赶到现场。
现场的情况比她想象的更惨,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脑袋都被撞烂了,早就没有了任何生机,酿出惨祸的摩托车就倒在她身边,奇怪的是那个骑手却失踪了。
林海走到轮椅前面,用身体遮住了妹妹的视线,他不想让妹妹看到这么血腥的场景,再刺激到她。林溪神情黯然道:“那个肇事者呢?”林海恨恨地说:“我过来的时候,现场就这样了!我估计那家伙戴着头盔护具,没受什么伤,看到出了人命,弃车而逃了。绝不能让这种混蛋逍遥法外,我现在就报警!”
刚报完警,兄妹俩便看到一个壮年男人踉跄而至,接着便听到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这显然是受害女生的父亲,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哭号着用拳头猛击地面。
看着这一幕,林溪轻声说道:“叔叔,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能缓解您的悲痛。我只想告诉您,一切都会过去的,您看我的双腿,也是被飙车的人撞的,我自杀过两次,都被哥哥救了过来,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我想您女儿若泉下有知,也不希望您这样。”然而,男人的哭声没有丝毫缓和……
站在一旁的严立微微叹了口气,他也是一位父亲,也有一个正在上学的女儿,对受害者父亲的崩溃状态完全能理解,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肇事逃逸的凶手抓捕归案。
严立打量着四周环境,这里地处郊区,道路上车辆行人稀少,因此成了一些飙车族的天堂。道路左侧是绵延的草坡,也就是林海兄妹放风筝的地方;道路右侧有一片密林,肇事者应该是钻进树林逃遁的。
通过查询摩托车牌号,警方很快查出了车主的身份,车主名叫仇城,是个不良青年,最喜欢飙车寻找刺激,没想到不出事则已,一出事就酿出了命案。
事发区域属于“三不管”地带,并没有监控可以查看,严立调取了周边的监控视频,确认是仇城本人驾驶着摩托,以极快的速度进入了那片区域。经过现场勘察和其后的尸检结果,已证实受害女生是死于那辆摩托车的猛烈撞击,摩托车上只有仇城一人的指纹,再加上有林海兄妹作为目击证人,可以说真凶已经完全能锁定,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将他抓捕归案了。
严立又查看了事发后的周边监控,并没有找到仇城逃逸的身影,这一点在他意料之中,他早就猜到仇城是通过那片密林逃之夭夭的。他立刻做出了周密的部署:一边从仇城的家人身上入手,寻找他的藏匿地点;一边在车站和高速路口设卡堵截,严防对方畏罪潜逃。
接下來,严立来到仇城家,见到了他的父母。这个家庭的结构还挺复杂,仇城父亲是一位企业家,在当地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的妻子年轻漂亮,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身边还有个小男孩,不用问也知道,这女人是仇城的继母。
听严立说明来意,仇城父亲又惊又气,连声说道:“怪不得我两天没见到他了,家门不幸啊!不过话说回来,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工作太忙,对孩子疏于管教,也有很大的责任啊。麻烦你跟死者家属说一声,需要多少赔偿,我都会如数奉上。”
严立说道:“多少钱也赎不回一条鲜活的生命,他飙车致人死亡,肇事之后逃逸,恐怕难逃刑责。仇先生,我相信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千万不要试图包庇窝藏嫌疑人。他如果跟你联系,请你务必在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仇城父亲当即信誓旦旦地表示,若有儿子消息,定会通知警方。这种人心机很深,往往是说一套做一套,但严立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又交代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接下来严立又开始在仇城的狐朋狗友身上下功夫,但也没有什么收获。
追捕工作陷入了停滞状态,但很快迎来了意想不到的情况。这天上午,有人敲开了严立办公室的门,严立站起身,微微有些讶异:“是你?”
来者是个面容俏丽的少妇,正是严立几天前才见过的仇城继母,严立赶紧问道:“你来找我们,是有什么新情况吗?”
仇城继母语出惊人:“昨天晚上,仇城通过微信联系他父亲了。”
严立皱着眉问:“你丈夫为什么没向警方反映这个情况?”
仇城继母很坦率地说:“他不想让儿子坐牢,只想帮助他潜逃,还嘱咐我一定要保密。”
严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说:“好在你并没有听他的,作为警方我必须对你表示感谢。”
仇城继母淡淡地说:“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何况我作为家属,知情不报也会触犯法律,我丈夫爱子心切,丧失了理智,但我还保持着足够的清醒。”她嘴上说得好听,目光却闪烁不定。
严立心中暗想,这女人恐怕目的不纯,把继子送进监狱,她和儿子的地位,显然就更稳固了。但这似乎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严立清了一下嗓子问:“他们有没有直接通话,可以确定是仇城本人吗?”
仇城继母说:“没有通话,只有文字交流,仇城说了,现在家里很可能已经被警方监听,最好不要通电话,即便是聊天记录,他也让他父亲赶紧清空了。”
严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显然低估了这个不良青年,对方具有不低的反侦查能力,想追捕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只听仇城继母继续说道:“至于说是不是他本人,我感觉不是的可能性很小,首先手机和账号都是他的,其次别人也没有冒充他的必要吧?除非是为了骗钱,但我丈夫提出給他打一笔钱,让他应急用,他都没要,说钱够用。”
“那他跟你丈夫主要聊了什么?”严立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仇城继母说:“他让我丈夫不用担心,说自己偷偷钻进一辆货车,已经到了沿海城市闽城,下一步准备偷渡出境。”
在随后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一位专案组成员面色严峻地说:“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闽城海岸线很长,是著名的偷渡之乡,每个月都有人成功偷渡,也经常有人葬身大海。接下来的追捕工作难度不小,我们得抢在他实施偷渡之前,把他抓捕归案。”
严立用手摸着下巴上铁青的胡茬,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年轻警察说道:“既然嫌疑人拿着手机,并没有沿途丢弃,那我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对他的手机进行定位,追踪他的行动轨迹,锁定他的藏身位置。”
严立点点头,站起身说道:“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去闽城,进行下一步的追捕工作!”
当天下午,专案组在严立的带领下,驱车赶往闽城,但接下来的追捕行动却进行得很不顺利,第一次的手机定位信息,将嫌疑人的位置锁定在一家大型商贸城内,里面人头攒动,足有上千人。专案组不想搞出太大动静,全都身着便衣,两个人守在门口,其他人进去寻人。
半个小时后,仍然一无所获,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失火了!”现场顿时陷入混乱,所有人都蜂拥着往门口冲去,两名警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潮水般的人群拥出门外,根本没法分辨人群中有没有嫌疑人。
事后,专案组调查证实,商贸城并未失火,看来身藏暗处的嫌疑人有所察觉,使出了浑水摸鱼的一招,这下可好,没能瓮中捉鳖,反倒打草惊蛇了。
很快,专案组又用手机定位技术锁定了嫌疑人的新位置,那是当地最大的一个渔村,里面有不少专门组织偷渡的蛇头。这次专案组不敢再有丝毫大意,向闽城警方求助,派出警力封锁了通往渔村的要道,每一位警察都事先看过嫌疑人的照片,严防他逃走。
但经过严密的搜捕,并没有找到嫌疑人。这就怪了,难道嫌疑人经过了乔装打扮,骗过了在外围布防的警察?专案组立刻根据嫌疑人照片进行了技术模拟,做出了一系列嫌疑人乔装打扮后的效果图,为接下来的抓捕工作做准备。
这时,严立问:“新的定位位置还没有传过来吗?”专门负责看嫌疑人定位信息的警察紧盯着手提电脑,过了半天才说道:“传过来了!”他根据地图上的坐标,确认嫌疑人的具体位置,突然脸色一变,说了句:“糟了!”
警察们纷纷围拢过来,询问具体情况。那名警察手指地图说:“嫌疑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处海滩,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他去那里干什么?唯一的可能是,他已经跟蛇头接上头了,开始实施偷渡行为。”
警察们都紧张起来,当即驱车赶往那处海滩,十几分钟后,警察们从车上下来,疾步奔向那片海滩,可惜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视线里只有黑茫茫的海水,带着沉闷的海浪声,哪有半个人影?
那名警察又打开了电脑,查看了最新的定位信息后,郁闷地说:“现在嫌疑人的位置的确在海上,等出了近海区域,驶离了基站覆盖范围,手机就不会有信号了,也就没法定位了。”
果然,不一会儿,那名警察看着电脑,叹了口气说:“已经没有定位信息了。”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这时,严立突然出声了:“我想问一下,你们难道没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吗?”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起看向严立,有人问道:“头儿,您这话什么意思?有什么疑点吗?”
严立点点头说:“疑点很多,首先第一点,偷渡并没有那么容易,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找到蛇头,获取对方信任,成功实施偷渡,你们觉得可能性有多大?其次,既然我们已经两次打草惊蛇了,他为什么还要坚持使用手机,让我们每次都能够顺利地定位到他?要知道屏蔽定位并不难,关机拔卡就行,甚至可以扔掉手机。何况他手边的钱都够偷渡,难道就不能去二手市场买一部带卡的旧手机?”
严立顿了顿,接着说:“疑点还不止这些,其实我一开始就有所怀疑,如果他真有那么狡猾,短期内就能潜逃到外地,想到偷渡的办法,为什么不能等偷渡成功后再跟家里人联系?非要在那个节点冒险不可?”
大伙频频点头,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有人问道:“可是,头儿,当时你并没有提出这个疑点呀。”
严立说道:“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疑点,不能因为这个,影响我们的追捕行动,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疑点汇合在一起,足以让我作出判断了。”他眼中精光闪烁,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我怀疑这个人设下了圈套,煞费苦心想让警方相信,拿着这部手机的是仇城本人,最终误导警方,让我们认为仇城已经偷渡成功,出逃境外了!”
有人問道:“这么说,拿手机的并不是仇城本人?他误导警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严立说道:“一定跟那起车祸有关,我还需要再好好想想。”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都在苦苦思索着。严立沉吟半晌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思路?我们在现场没有见到肇事者,就按照常规思维,认为他逃走了,真是这样吗?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严立突然起身就走,边走边说:“我们连夜回去,必须重新勘察现场!”
经过对案发现场的重新勘察,果然有了惊人的发现:从不远处的树林里,掘出了一具尸体!那是一具无头男尸,身上还穿着骑行护具。严立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我明白了,这名死者才是仇城,他撞人之后,并不是逃逸了,而是被杀死了。凶手拿走了他的手机,他料想到警方会采取定位技术,于是将计就计,故意误导警方,让警方相信仇城还活着,并且偷渡到海外了。”
旁边的警察说道:“根据林海提供的证言,他看到摩托车撞人后,从草坡上赶到现场,用了五分钟,也就是说,凶手杀人埋尸,是在五分钟之内完成的,仇城当时很可能已经摔晕了,树林里土质松软,五分钟的时间,杀人埋尸勉强是够的,但要把头颅砍下来,而且不在现场留下血迹,这个似乎有点难。另外他砍下头颅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为警方辨别死者身份设置障碍?这个意义不大吧?难道他没听说过DNA检测技术?”
严立说:“我怀疑凶手是事后挖出尸体、砍下头颅的,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现在还想不明白,先等尸检结果吧。”
经过DNA检测比对,死者果然是那个飙车的不良青年仇城。而尸检结果也很快出来了,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基本和那位高中女生的死亡时间重叠,这也证明了仇城是在肇事撞人后当场被杀死的,死者除了颈部被利斧砍断,头颅神秘失踪外,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因此可以推断死因是颈部受到致命伤。但验尸报告也指出,致命伤并不是来自斧头,因为伤口处完全没有血液沁出后的残留,如果是在生前砍头,血液必然喷溅而出,只有在死亡之后,血液已经凝固的情况下,砍下头颅才不会有血液沁出。虽然严立的判断又一次被证实,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为了掩盖真正的伤口?
肇事逃逸案变成了杀人埋尸案,办案的方向也彻底变了,从追逃变成了侦破,谁最具备杀人的条件和动机?这当然是警方首先要考虑的问题,一个可疑人物自然而然地浮出了水面,这个人就是受害女生的父亲许强。
毫无疑问,许强肯定恨透了撞死女儿的仇城,他是完全具有杀人动机的,现在的问题是,他有作案时间吗?从林海兄妹的证言来看,许强是第三个赶到现场的,当时仇城已经失踪了,但这并不能排除他的作案嫌疑,假设许强第一个赶到现场,愤怒之下杀死了仇城,拖到树林里掩埋后,再装作随后赶到,也完全可以成立,因为林海赶到现场用了五分钟,这段时间足够许强实施以上行为了。
警方调取了许强的档案,意外地发现他有犯罪前科,年轻时曾经因为盗窃而二进宫,后来有了女儿,才彻底洗心革面。
警察立刻赶到了许强家,却扑了个空,许强家大门上锁,他早就外出好些天了,难道他畏罪潜逃了?通过查询许强的购票记录,发现他的目的地竟然就是闽城。
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切已昭然若揭,许强拿死者仇城的手机当工具,故意制造仇城尚在人世的假象,试图浑水摸鱼,掩盖杀人的罪行,如果不是严立经验丰富,险些就让他得逞了。
按照严立的分析,许强并不知道自己的圈套已经败露,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果然,几天之后,蹲守的警察雷霆出击,将刚刚返回的许强抓捕归案。
许强被押进审讯室后,把手腕上的手铐弄得哗哗作响,高声嚷着:“我犯了什么事?凭什么抓我?”
负责审讯的是严立和一名姓高的警官,在他们看来,许强只是外强中干,在掩饰内心的虚弱罢了。高警官盯着许强说道:“我们为什么抓你,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女儿惨死,心情悲愤,可以理解,但再激愤也不能杀人啊!你那么做之前,没想过后果吗?”
“杀人?我杀了谁?”许强揣着明白装糊涂,演技还很逼真。
高警官说道:“在铁的事实面前,这种抵赖有意义吗?仇城的尸体都被挖出来了。”
许强一下子呆住了,眼睛瞪得比鸡蛋都大,随即纵声大笑,笑出了满脸泪水,歇斯底里地叫道:“他被人杀了?他竟然被人杀了!太好了,真是老天爷有眼啊!”
高警官冷笑一声:“你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抵赖杀人的罪行?未免太天真了吧。”许强扯着嗓门说道:“闺女都死了,老子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可在乎的?老子敢做敢当,本来就计划宰了那小子,让他给我闺女偿命,可惜没找到他。”
“那好,我问你。”高警官说,“你女儿刚去世,你跑去闽城干什么?”
许强恨恨地说:“那小子不是逃到闽城去了吗?我要抢在警察抓到他之前,先把他宰掉,要是让他偷渡出境了,我死都不会闭眼的!”
这家伙太能狡辩了,竟然把罪责推得干干净净,照他这么说,那个拿着手机,和警方斗法的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高警官怒气冲冲,正准备揭穿他的谎言,旁边的严立先开了口,直接指出了他的漏洞:“仇城逃到闽城这件事,是通过他的手机传达给他父亲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没想到这个问题也没问住许强,他想都没想就说:“我没办法找到仇城,就偷偷潜入到他家里,想看看能不能从他父母那里窃听到他的下落,那天他们父子俩微信联系之后,夫妻俩的谈话,我全都听到了,当时我就躲在飘窗后面。搞清楚他的下落后,第二天我就去了闽城。”
高警官放下做记录的笔,冷冷地说:“难为你了,也算编得自圆其说了,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吧,可你想过没有,事实就是事实,能靠谎言掩盖过去吗?仇城是死在事故现场的,死亡时间和你女儿的死亡时间基本重叠,现场一共才几个人?除了你之外,谁还有这个条件,谁还有这个动机?你自己倒说说看。”
许强终于低下头去,陷入了彻底的沉默,过了很久,才长叹一声,说:“人确实是我杀的,我现在只求一死。”
许强这一认罪,案件就算告破了,剩下的就是些细节问题,高警官问:“你是用什么手段杀害仇城的?事后为什么砍下了他的头颅?”许强说道:“看到闺女惨死的样子,我当时眼睛都红了,直接扑上去掐死了那小子,后来脑子渐渐冷静下来,把他拖到树林里掩埋了。我怕他的脖子上留下了我的指纹,在当天晚上又去了树林,把他刨出来,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重新掩埋……”
高警官问:“死者的头颅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许强摇摇头说:“找不到了。我把他的脑袋裹上了铅水,抛入了黄河。”高警官把录下的口供放在许强面前,许强伸出左手,签下名字,按上手印。
严立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被触到了哪根筋,突然一下子站起来,盯着许强的动作,表情渐渐凝结。
许强被押出审讯室后,高警官一边整理口供,一边对严立说:“这也算是一起典型的激情犯罪吧,其实作为一位父亲,我还是蛮同情他的,可惜法不容情啊。”
严立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话:“我们之前的判断都错了,杀死仇城的凶手不是他!”
高警官一臉吃惊的表情,嘴巴都张圆了,问道:“为什么?”
“我刚才注意到,他签字画押时,用的是左手,而且动作很自然,字迹很流畅。”严立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他是一个左撇子!”
高警官不解地问:“这一点很重要吗?”严立点点头说:“非常重要!左手持斧和右手持斧,在脖颈处留下的伤口截面,从劈砍位置到倾斜角度,都是不一样的。”
高警官明白了:“凶手是使用右手的。”
“没错。”严立很肯定地说,“我仔细看过死者被砍断的脖颈,也认真研读过验尸报告,这一点毫无疑问!当然,为慎重起见,我还得去调查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正的左撇子。”
警方重新提审了许强,这次主导审讯工作的变成了严立,面对他的讯问,许强有些焦躁,不耐烦地说:“我说我不是杀人凶手,你们非要逼着我承认不可,好吧,我承认了,你们又要逼着我否认,我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能满意?”
严立说:“我现在最好奇的是,你出于什么目的,担下了杀人的罪名,你不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吗?”
许强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不想活了,要不然也不会计划去杀仇城,我现在只想一死了之,早点跟我的女儿在地下团聚。”
“不对。”严立摇摇头说,“就算你真的有这种想法,也不会是你认罪的全部原因。你认罪的最大目的,是在保护一个人,保护那个杀人凶手。”
许强沉默了,严立继续说道:“你在保护谁,其实不难猜出来,因为在警方到来之前,现场除了两名死者,只有你和林海兄妹了。你要保护的肯定不是林溪,她连自由行动的能力都没有,当然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你要保护的是林海,我说得对吗?”
许强呆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我已经尽力了,你们毕竟是专业素质很强的警察,可能每个人注定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吧。”
严立不解地问:“你们素昧平生,你为什么愿意替他顶罪?”
许强说道:“因为他替我报了仇,替我完成了心愿,我替他去死,也理所应当,反正我闺女没了,早就万念俱灰了。”
严立点点头说:“他杀人的动机肯定没有你明显,所以我一开始完全没往他身上想,等到排除了你,他的动机就凸显出来了。我记得林溪在劝解你时曾经说过,她双腿的残疾也是被飙车族害的,于是当林海眼看着又一条如花的生命惨死于车轮之下,一时情绪失控,变成了杀人凶手,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估计你也想到了这些,才会将错就错替他顶罪,对吗?”
许强黯然无语,过了一会儿才说:“飙车族害人不浅,他杀人事出有因,希望你们法外施恩,至少不要判他死刑。”
严立正色道:“这个我没有权力做主,但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他走出审讯室,下达了命令:“拘捕林海!”
当严立看到坐在审讯室里的林海时,微微有些讶异,他看上去太平静了,那样子不像是一个犯了重罪的待审犯人,更像一位坐在湖边静静写生的画家。
林海没做任何徒劳的抵抗,他的开场白似乎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林海如竹筒倒豆子般,一下子全部交代了。当时的情况和严立的分析相差无几,林海赶过去之后,看到女生早就丧命在血泊之中,可恶的肇事者也摔得够呛,一边哼哼唧唧,一边骂骂咧咧。他居然还有脸骂人!林海的怒火一下被点燃了,想到了终身瘫痪的妹妹,冲动之下的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扑过去恶狠狠地掐住了那个人的脖子,等到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那个人已经连呼吸都没有了。
林海并没有慌乱,他把死者拖进树林,挖坑掩埋,制造了对方肇事逃逸的假象。到了晚上,他又潜入树林,把死者刨出来,拿走他的手机,砍下他的脑袋,重新掩埋。砍下脑袋是因为死者的脖颈上留下了他的指纹,拿走手机是因为他已经制订了缜密的计划,他平时喜欢看推理小说,此次为了脱罪,打算跟警方斗一场。
林海通过网络高价雇了一名闽城当地人,把仇城的手机快递给他,自己遥控指挥,先让对方冒充仇城,发微信给仇城父亲,等警方赶到闽城后,再由他怀揣手机,误导警方视线,至于被定位的手机信号出现在海上,最终消失在大海深处,说穿了也很简单,把手机绑在一台电动玩具游艇上就可以了。他试图利用手机,设计骗过警方,让警方相信仇城还活在世上,最终偷渡到了海外。可惜机关算尽,最终还是一场空。
听完林海的交代,严立一声叹息:“这么聪明的头脑,却用在了犯罪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仇城的头颅呢,你藏到了什么地方?”
林海说:“焚烧之后,找一处荒地掩埋了。”根据林海提供的地址,警方挖出了那颗头颅,证据链至此已完整无缺,接下来就是等待法院的判决了。
深秋的一天,严立突然接到了林溪的电话,林溪约他见上一面。严立赶到约定地点后,只见她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看到她安然的表情,严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一直在担心这个女孩,他们兄妹情深,哥哥因为杀人锒铛入狱,可想而知会对她有多大的打击。
严立走过去说道:“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
林溪倒是一点都不客气:“我好久没放风筝了,那片草坡我自己上不去,你可以帮个忙,推我上去吗?”
严立苦笑一声,一个年过不惑的铁血刑警,陪着一个小女孩去放风筝,怎么想都有点别扭,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心里对这个女孩有种亏欠的感觉,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风筝越飞越高,变成了一个黑点,林溪的目光和思绪,似乎也跟着风筝一起飘远了,她轻声说道:“我哥从小就很疼我,为了我可以去做任何事。我双腿残疾后,他每天都会推着我,来这里放风筝,他想给我一种感觉,我的身体虽然不自由了,但精神是自由的,像风筝一样自由。他实在有点傻,风筝飞得高就是自由的吗?它不也受到线的束缚吗?”
严立叹了口气说:“你有一个好哥哥,他对你实在太好了,但有时候物极必反,每一枚硬币都有正反两面,当他对你的爱超过了理智,危险就来临了,我当警察这么多年,最令我惋惜的杀人凶手就是他。”
林溪缓缓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我哥不是杀人凶手。”
严立愣了一下,只聽林溪说道:“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帮我哥洗脱罪名,还他清白,他没有杀人!”
严立叹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是铁证如山,你哥也已经认罪招供了。”
林溪声音很平静,却透着无比的自信:“我相信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但这次你真的错了。”
严立无奈地说:“那你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
林溪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哥哥,他是有慈悲心肠的人,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当然,我知道,想帮我哥哥洗脱罪名,我必须查清这件事。”
严立的表情认真起来:“你去查了吗?”
林溪点点头说:“可能你们知道,我哥爱看推理小说,但你们肯定不知道,最爱看推理小说的其实是我,我哥是为了跟我有共同话题,才慢慢喜欢上推理小说的。我开始回想每一个细节,反推每一种可能,但不管怎么反复推理,有一点几乎是可以确定的,我哥一定是为了我,才甘愿背上杀人罪名的。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仇城又不是我杀的,我哥替我背什么锅?我想啊想啊,不分白天黑夜地想,直到想到一种可能,全身都打了一个激灵……”
严立追问:“什么可能?”
林溪缓缓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凶手,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说着,林溪慢慢收线,风筝缓缓逼近,那是一只凶猛的鹰隼,在风中猎猎起舞。
严立盯着那只风筝,表情渐渐凝固。林溪叹道:“其实相关的新闻并不少,你肯定看过:锋利的风筝线,割伤骑车人……”
随着林溪的描述,严立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幕图景:掉落的风筝挂在树上,长长的风筝线被拉成一条直线,绷得紧紧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冷的光,透着利刃般的危险气息。这时,一辆摩托车像炮弹一样呼啸而过,驾驶员的脖颈和紧绷的风筝线撞个正着,瞬间便造成了割喉死亡的结果,失去控制的摩托车拽断风筝线后,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撞上了那个高中女生,酿成了另一个惨剧。
严立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种可能从理论上说是存在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就算真是这样,你毕竟是无心之失,需要负的责任也是有限的,你哥用杀人的罪名去替你担责,岂不是太蠢了吗?”
林溪低叹一声:“你不明白的,双腿残疾后,我得过抑郁症,还自杀过两次,好不容易才走出来,如果让我知道自己间接害死了两个人,尤其是那个无辜的高中女生,我的精神肯定会崩溃的,所以我哥宁愿让自己成为凶手,也不愿意让你们查出真相。他为什么会砍下并焚烧死者的头颅,也有最合理的解释,他绝不能让你们看出来,仇城的死亡原因是风筝线割喉。如果只是因为留下了指纹,用湿布擦掉就可以了,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吗?”
严立在心里已经默认了她的判断,对这个擅长推理的女孩欣赏不已,但嘴上还是说道:“这只是你的推断,并没有任何证据。”
“不!”林溪说道,“我已经找到关键证据了,那只风筝还挂在树上,在断掉的风筝线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应该是割入仇城脖颈时留下的。以现在的科技手段,完全可以通过DNA检测,确认这血迹是不是属于仇城的,我也用不着班门弄斧了。”
严立注视着林溪,心里暗自佩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障碍,才能走到这一步。
顺着林溪提供的线索,警方终于查出了真相,林海虽然洗脱了杀人罪名,但他欺弄警方在先,造假认罪在后,付出了三年有期徒刑的代价。林溪虽然过失致人死亡,但自身责任不大,且认罪态度较好,卖房凑钱赔付受害者家属,被免予刑事处罚。
事后,严立有些担心林溪,去探望过她几次,发现她非常坚韧,并没有被击垮。她坦言哪怕为了哥哥,也要让自己坚强起来。她还告诉严立,自己现在每天都会去许强家一趟,希望可以为自己赎罪,代替那个死去的女孩尽孝,尽管已经吃了很多次闭门羹,但她有信心打开许强的心门。
三年后的一天,严立在街头看到了林海兄妹,出狱后的林海看上去气色还不错。哥哥推着轮椅,妹妹笑靥如花。在他们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正是许强。三个人像融洽的一家子,并排消失在暖意融融的春天……
(发稿编辑:朱虹)
(题图、插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