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是一本由[葡]费尔南多·佩索阿著作,雅众文化|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8.00,页数:24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读后感(一):摘抄
“爱就是永恒的纯真,而唯一的纯真是不思考”。
“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就是它们根本没有内在意义。”
“美是不存在的事物的名字,我把美给事物以交换它们给我的快乐。”
“事物唯一的隐藏意义,就是它们根本没有隐藏的意义。事物没有意义:它们只有存在。事物是事物唯一的隐藏意义。”
“我们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增加,我们只是经过,然后遗忘;哦哦太阳每天都很准时。”
“我给宇宙带来了一个新宇宙,因为我带来了宇宙本身。”
“让我们只关心我们所在的地方,这里而不是别处有足够的美丽。”
“有时我听到风吹,我觉得仅仅听听风吹也是值得出生的。”
“我观看事物,仅此而已。我将宇宙随身携带在口袋里。我从事物中只看到事物本身。你不能把任何别的东西置于事物中。”
“我很幸福,因为我什么也不追求,也不努力发现任何事情。我不需要什么东西,只是生活在阳光下或雨里。有太阳时就生活在雨里,下雨时就生活在雨里。绝无任何不同。感受热、冷和风,活着,不过如此。”
“我喜欢一切是真实的,一切是正确的;即使我不喜欢它,我也喜欢它真实而正确。如果我现在死了,那就是好死。因为一切都是真实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当我不能有偏爱时,我就没有任何偏爱。无论什么事物无论何时到来,都让它顺其自然。”
“雨天和晴天一样美。两者都存在,每种天气都各有特色。”
“如果事情恰如你所愿,它们只不过恰如你所愿。真可怜,你们和其他所有人终生试图发明一种制造幸福的机器!”
“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想,只有我存在。存在的一切只是存在着。”
“存在是唯一的肯定,反对它是我不愿的。”
“我接受生活的艰难,因为它们是命定的,就像我接受深冬的严寒。平静而没有抱怨,像别人一样只是接受,并从接受的事物-不可避免而极其自然的极端冷酷而艰难的事物-中发现一种快乐。”
“在某些日子里,我生活在户外的日子里,我完美、自然而透明的日子,我感觉,没有感觉到我的感觉,我观看,没有意识到我观看,而宇宙从不如那时真实。”
“我们生活,然后才探究哲理;我们存在,然后才知道做什么、最初的事实至少应得到优先和尊重。”
“我闭上眼睛,躺在坚硬的大地上。大地如此真实,甚至我的后背都能感到。我不需要理性-我有肩胛骨。”
“我从万物中看不到任何意义;看到这一点,我爱自己,因为成为一件事物就意味着无意义。成为一件事物不会受到解释的影响。”
“我是大地的孩子,如果跳起来,就是错的,因为空中的瞬间并不属于我们,当双脚再次落到地面时才是快乐的,砰!在现实中,什么都不缺少。”
“像个小孩,尚未被他们教导成大人,我忠实于我看到和听到的东西。”
“我从不曾努力生活。我的生活自己度过,无论我是否需要它。”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读后感(二):读佩索阿的诗
“为你读诗”处暑篇,提及“费尔南多·佩索阿在诗歌《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曾写道:因为有的事物在我们心里变得明亮 可以更透明地接受一切。”吸引我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诗的名字,我很好奇,关于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是如何自娱自乐的呢?于是便上网搜索了起来。
费尔南多·佩索阿,葡萄牙诗人、作家。他的一首诗里说:“我爱国吗?不,我只是一个葡萄牙人。我天生就是一个葡萄牙人,就像我生下来就是黄头发、蓝眼睛。如果我生下来会说话,我不得不说一种语言。”他喜欢用各种“异名者”的身份写作,赋予“他们”不同的身份、性格乃至宗教信仰。他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也是一个严重的抑郁患者,不过从我阅读的那些诗里,倒没有看到太多抑郁的影子。
又搜了一遍收录了《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这首诗的书籍,显示为《我将宇宙随身携带》。这本书以卡埃罗的身份,由《牧羊人》、《恋爱中的牧羊人》和《牧羊人续编》三个部分构成。截取其中几篇与友人分享,朋友说外国的诗歌通过翻译,总少了几分味道。实际上,这本书不那么像诗歌,更像是散文,而我对散文是偏爱的,所以对这些诗歌也有了偏爱。
第一首诗叫做《我的心就像一个牧羊人》,开篇他写道:“我从不曾养羊,可我似乎确实看管过它们。我的心就像一个牧羊人。”这也是卡埃罗的身份,一个从小在农场长大的牧羊人。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时候诗人“感到悲伤”,而后他又说“但我的悲伤很平静 因为它自然而正当”,这很奇妙,用平静来形容悲伤,又用“自然而正当”来解释平静。很多时候,悲伤这种情绪是莫名的,而“大自然空寂无人的所有宁静”是我们现在很难能拥有的。这让我想起月初去北联看稻田作画,三个小时的长途跋涉,成片的水稻田,天边懒懒散散地躺着些云朵,能听到风的声音,能闻到稻花香。夏日正午,一个额外的游人也没有,坐在观景台上,掏出包里的面包和牛奶,如他另一首诗里写的“因此,在一个热天 我由于太喜欢它而感到悲哀,于是,我纵躺在草地上 合上热辣辣的眼睛,我感到我的整个身体躺在现实上 我因体验到真理而快乐起来。”多数时候,当我在跟朋友谈论某个地方,对方问我:“你什么时候去过那里的?”我往往回答的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但那日骑着单车穿行在稻田中的我不是,牧羊人说:“我很高兴我用我的眼睛看见了,而不是从书页读到的。”
后来他又说:“我的心思极其安静。我只遗憾我知道它们安静,因为如果我不知道的话,它们不是安静而悲伤,而是快乐而安静。”不知为何,当人们与自我交谈时,是很难快乐起来的。或许悲伤这种情绪与生俱来,所以我们都是哭着降临人间,也在一片哭喊声中离开。诗人们深知这一点,所以大多无法与自己和解,最终走向了抑郁。这并不是我们乐见的,那又能怎么样呢?“人生坎坷何为乎来哉?”这问题没有答案,只好交给哲学家们去思考。这个可爱的牧羊人说:“我没有哲学:我只有感觉……”
最后他写道:“当我坐下来写诗 或沿着大路或小径漫步 我在思想的纸上写诗,我感到手中有一根牧羊棍 并瞥见自己的侧影 在一个小山顶上 照顾我的羊群,巡视我的思想 或照顾我的思想,巡视我的羊群,傻傻地微笑着,就像不理解别人说的话 却假装理解了。”这一段与本书第二部分《恋爱中的牧羊人》中,最后一首同名诗里“恋爱中的牧羊人丢失了他的牧羊棍,他的羊群在山坡上走散”形成了一种照应,油然生出了故事感。《恋爱中的牧羊人》收录的诗歌极少,只有8首。我猜想这是否与诗人一生只爱一次却因为害怕婚姻和家庭而以分手收场有关。这个悲伤的牧羊人在山坡上“没有人来到他身边,或从他身边离去。他再也找不到他的牧羊棍。别人咒骂他,为他牧羊。最终却无人爱他。”爱情这个话题贯穿古今,人类深陷其中,乐此不疲。不过据我所知,没有几个诗人会因为爱情而死去。“为眼睛而存在的事物不必为思想而存在”,颜控如我,大抵是不适合探讨这个话题。
好在我们这位可爱的牧羊人没有悲伤太久,“当他从山坡和假相上站起来,他看到了一切:巨大的山谷照常充满同样的绿色,远处的高山比任何感觉更真实,所有现实,连同天空、空气和牧场,都存在着,久违的空气再次清凉地进入他的肺叶 感觉空气正在他胸中重新打开悲伤的自由。”时间和自然,有神奇的治愈能力,“自然从不回忆,因此她美丽。”
他说:“在修道院里诗人声称星星是永恒的修士,花是只活一天的悔过的修女,但那里的星星事实上只不过是星星,花只不过是花,这正是它们被叫做星星和花的原因。”所以我们的牧羊人认为,喜欢一朵花或者一棵树,并不是因为花的香气或树的翠绿,只因那是花、那是树,仅此而已。在诗人看来,思考和观看是分开的,轮船“朝下游航行无须形而上学的许可……下游通向大海的现实。”虽然他不相信上帝“因为我从未见过他。如果他想让我相信他,让我不怀疑,他就应该来和我谈话,走进我门里,告诉我:‘我来了!’”,但是却写出了《少年耶稣的故事》,耶稣变成一个少年,来到他的梦里。这又让我想起前两日看到周国平先生在《偶尔远行》一书中提到的“我不是基督徒,但我常常需要和我的上帝交谈。一个人的灵魂要去他的上帝那里,也是必须独行的,这是我虽然读《圣经》却不是教徒的缘由。”人们需要为活下去找一个理由,于是有了“信仰”,然后有诗歌、音乐,这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读后感(三):疲惫人生不能没有诗意,我的心略大于宇宙
“疲惫人生不能没有诗意,我的心略大于宇宙”
—Fernando Pessoa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午。醒来后,望着远处天边的流云,看着暮色一点点将白昼侵蚀,不由得想起了佩索阿的一段文字:
“我将空空地等待自己也不知道但一直在等待的东西,到最后,什么也不会发生,只有夜晚慢慢地降临,万物将渐渐染上浓云最黑的颜色,在天空的肃杀之下一点点地隐没。
何尝不是呢?戈多永远不会到来,而我们还在苦苦的等待着。
那么,今天就写写他吧。这位多愁善感的诗人,一个迷失方向且濒于崩溃的灵魂。
《惶然录》
—写下的就是永恒
惶然录的封面,印着佩索阿的一张照片。应该说,首先吸引我的是他的那双忧郁而无神的眼睛。超脱,似乎看尽了人世间的一切疾苦。或者说是,曾经沧海后的的一种完全的淡然处世。
佩索阿的文字:孤独,迷惘,悲痛,歇斯底里。也许真是这种不安和绝望促使他分裂出了七十二个异名,七十二个不同但有着同样不安和绝望的人。
他在书中写下“我是无,绝对的无。”什么是无?是隐身,透明,一个不被理解和爱的人。是索阿雷斯(惶然录的主角),也是佩索阿。
佩索阿不爱旅游,成年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葡萄牙,日常的活动多仅限于往返于里斯本的一条街道上。在惶然录中,他写下
“真正的景观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因为我们是它们的上帝。它们在我们眼里实际的样子,恰恰就是它们被造就的样子……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 ”
是的,有些人航游了每一个大洋,但却很少航游自己的单调。是的,佩索阿的航程,比所有其他人的都要遥远。
“我像一个出卖灵魂的人,或者说更像这个人出卖的灵魂。”
这是一种介于灵魂和物质间的交流,是我与我的搏斗。这是没有思想的思想,无所期待的期待。这是什么?我无法给他定名……佩索阿写下这些文字,否则他会因寂寞和渴望寂寞而精神分裂。他在折磨这些文字。而与此同时,这些文字又在折磨着我,但是我却无法离它而去。理解毁灭爱。“孤独折磨着我,陪伴则压抑着我。”我无法远离人群,因为我畏惧孤独。而我又厌恶喧闹,因为我更恐惧接触。因此我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信仰,更无论希望。
读佩索阿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比我更加绝望,却有着坚韧灵魂与顽强意志的人。
他在书中写下:
“世界是由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迷雾。”
“一切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阴沉逼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毫无意义地浮现。”
“乡村里的破晓只不过是存在的事实,而城市中的破晓则充满许诺。前者使你生存,后者则使你思想。我总是相信,思想比生存更好。这是我的不幸,与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随行。”
一段段的文字,安慰着我,压抑着我。“我们就是我们所不是的东西,生命短暂而悲凉。”
生活是什么?
“一个人的生活,是一个长长的误解,是不存在的伟大和不能够存在的快乐之间的一种中介。”
“生活,意味着不要思考。”
“生活是一个叹号和一个问号之间的犹豫。在疑问之后,则是一个句号。”
时间是什么?
“是那个没有尺度却测定我们的东西,甚至并不存在却灭杀我们的东西。”
我们是谁…而谁又是我们……
《坐在你身边看云》
“手把手拥抱,被生活环绕”
不同于惶然录中里的索阿雷斯,佩索阿的另一个异名,也是最重要的异名—卡埃罗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牧羊人。他热爱自然,声称自己是“唯一的自然诗人”在他看来,爱别人总比被别人爱容易。因此他感叹道“我不比有希望,也不必被爱”。
佩索阿认为,卡埃罗是感觉主义的一个代表人物。什么是“感觉主义”?就是说“你发现向你自己描述能存在的事物是不可能的”“只观看而不思考,用感觉代替思想”(《佩索阿文论选》)因此在卡埃罗的诗歌里,事物并没有象征意义和隐喻,云就是云,树就是树,花朵也不过只是花朵罢了。因此他的诗歌:自由,热烈,纯真而质朴。
这是我最喜欢他的一首诗 《拥有你以前》
当我和你一起穿过田野来到河畔
我看到的河流更美丽;
坐在你身边看云
我看得更清楚。
你不曾把自然从我这里带走,
你不曾改变自然对我的意义,
你使自然离我更近了。
因为你的存在,我看见它更美好,但它是同一个自然,
因为你爱我,我同样爱它,但我更爱它,
因为你选择了我,让我拥有你爱你,
我的眼睛在凝视万物时停留得更久。
我不为以前的我而后悔
因为我还是同一个人。
我只遗憾以前不曾爱你。
把你的手放在我手里
让我们保持安静,被生活环绕。
佩索阿是追求生活本真的,他信奉不加诠释,代表了雪莱所说的“不事雕琢的艺术”。佩索阿的生活足够简单,情感才会无比丰富。但是,佩索阿塑造的这个被爱情溢满心灵的牧羊人阿尔伯特·卡埃罗,应该是相反的:他的世界如此丰富,以致情感会如此的简单而炽烈。
The Education of the Stotic
———受教的斯多葛信徒
斯多葛学派,又称廊下派。主张以理性节制情感。佩索阿深受该派影响(其中一个表现就是他的胡子)为此,他创作出了一个同样的禁欲主义者—自杀的特夫男爵,作为他完美主义和悲观主义的化身。
下面是我抄录的一些句子(它们曾经给我带来很大触动)
“我们已经被历史上最严重、最致命的枯竭毁坏了——我们深深地意识到所有的努力一概无效,所有的计划都是徒劳。”
“对一颗心或同一个人而言,再也没有比智力观和道德观的势均力敌与剧烈冲突更富于悲剧性的了。对一个绝对道德的人来说,他不得不有些愚蠢。对一个绝对智慧的人来说,他不得不有些不道德。我不清楚造物的什么游戏或嘲弄使人们不可能同时做到这两方面。然而,不幸的是。这种二元性发生在我心里。具有两种德行,我从不能使自己深入任何事情。并非一种品质的过渡,而是两种,这使我不适于生活。”
“……因此,作为一个理性而超脱的人,我失去了幸福,因为我鄙视邻人。”
“我将要了结生命,我认为它能包含各种伟大,但事实上它包含的仅仅是我真想成为伟大的无能。无论何时达成一种确定性,我就想起那些拥有最大确定性的人都是疯子。”
“我属于这样一代——假定这一代除了我还包括别人——既失去了对古老宗教诸神的信仰,也失去了对现代非宗教诸神的信仰。我拒绝耶和华,正如我拒绝人道主义。对我来说,基督和进步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两个神话。我不相信圣母玛利亚,也不相信电。”
“……智力所在之处,生活永不可能。”
“对我自己而言,我变成了一个客观的现实。但这样做时,我不能说出我是发现了自己还是迷失了自己。”
“……我不能确定任何事情,除了对生命的肉体厌恶。”
《征服者或被征服者》
作为一个奴隶,角斗士命中注定要走向竞技场,我鞠了一躬,在这个众星环绕的圆形竞技场里,我对端坐其中的恺撒毫不畏惧。我躬鞠得很低,没有骄傲,因为一个奴隶并无值得骄傲之处,没有欢乐,因为一个被判死刑的人很难微笑。我鞠躬为的是不忽视法律,尽管它完全忽略了我。但是鞠躬后,我将决斗中不为我效命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如果被征服的人就是死去的人,那么,征服者就是杀人的人,那么通过这个动作,承认我被征服的同时,我使自己成为一名征服者。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读后感(四):译后记 | 对存在之物的观看与表达
佩索阿有很多异名,《牧羊人》的作者是阿尔贝托·卡埃罗(Alberto Caeiro),佩索阿曾以里卡多·雷斯(Ricardo Reis)的名义把卡埃罗描述为一个“客观的诗人”,“这个人描述世界却不假思索,并创立了一种宇宙的观念—— 一种完全抵抗解释的观念”。(《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序)可以说,卡埃罗体现了佩索阿作为一个客观诗人的倾向。关于自然,卡埃罗有个重要发现:“我没有看见自然,/自然并不存在,/有山、峡谷、平原,/有树、花、草,/有河和石头,/但没有所有这些属于的一个整体。”(《在一个极其晴朗的日子里》)其实他并未否定自然的存在,或者说否定的是作为整体的自然,并以此强调自然的具体性。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具体的自然物,而自然物的客观性首先体现在外观方面,而不是内核:
在这里,卡埃罗明确提出自然与“内部”的对立性,即自然没有“内部”,有“内部”就不是自然了。事实上,自然的“内部”是人赋予或强加的,具有强烈的主观性成分。如此诗中引用的神秘诗人所写的句子:
很显然,花、石头与河都是客观的自然物,而花的感觉,石头的灵魂,河的狂喜分明是人的感觉,人的灵魂,人的狂喜,是人把自己的感觉、灵魂和狂喜置入物中的结果。感觉、灵魂和狂喜这三个主观性很强的词就是所谓的“内部”,它来自人为的强加。所以他如此辩驳:
经过这样一番归谬,终于将长期以来附加在物中的主观性清除了:“石头只是石头,/河只是河,/花只是花。”这就是自然物的真相。
其次,卡埃罗认为自然物是一种存在,而反对自然物的意义:“事物唯一的内在意义/就是它们根本没有内在意义。”(《丰富的形而上学》)很显然,意义和上述的“内部”有联系,可以说,意义是“内部”的沉淀,是主观的凝聚。在《事物的神秘》中,他宣称:
在这里,诗人不仅否定了事物的意义,而且提出了把握自然的正确方式,即“完全凭借感觉”。可以说,卡埃罗的诗学就是感觉的诗学,而感觉的诗学就是观看的诗学。他声称“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我观看如同受命于天”(《如果有人想写我的传记》)。“我想做的所有事情是观看,似乎我没有灵魂。/我总想观看,似乎我只有眼睛。”(《我从不曾努力生活》)尽管他也提到了倾听等其他感觉,但把它们放在辅助性的位置:“甚至倾听对我来说也不过是观看的伴奏。”在卡埃罗看来,感觉与思想是对立的,因此要真正把握自然,就要摈弃思想,只凭感觉。在《牧羊人》中,卡埃罗一再强调对自然的感觉式把握,反对那种思想式认识:
卡埃罗之所以把观看与思考对立起来,是因为只有观看才能呈现事物,思想总是以“我”为中心的:“我观看,事物存在。/我思想,只有我存在。” (《一想到事物》)因此,这个观看者声称:“我只要现实,事物本身”(《生活在现在》),他提醒说“你不能把任何别的东西置于事物中”(《我生活的最终价值》),而“别的东西”正是被思考进去的主观意识。因此,要学会真正的观看需要做减法,“舍弃一切哲学”。(《为了看见田野和河流》)在《我把美给事物》中,诗人写出了清除主观性,还原事物客观面目的艰苦过程:
在这里,诗人对事物的“美”进行了反思。他认为事物所有的并非“美”,而是“颜色/形式和存在”这些真实性的因素,所谓的“美”只是事物带给人的“快乐”。通过这种反思,诗人分明意识到事物之美的虚幻性或主观性,所谓“美是不存在的事物的名字”,从而将“美”从事物中剔除,以使人感受事物“绝对真实的存在”。由此可见,在美与真之间,卡埃罗和所有现代派诗人一样重视真,他宣称“真实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情”,并自称是“由自然塑造的人形动物”(《我坚持写诗》),因此可以更客观地观看自然。
《我将宇宙随身携带:佩索阿诗集》书影
卡埃罗的感觉诗学不仅排斥了思考的介入,而且对感觉的纯粹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首先要遵循人的天性和本性,尽量清除传统成见的影响,“擦去他们在我的感觉上涂抹的颜料”,做“一个纯粹感受自然的人”。其次要警惕幻想的诱惑,提倡“全无想象的观看方法”(《阿尔贝托·卡埃罗诗集译序》)。人们似乎天生具有理想化倾向,“他们想要一种比阳光更好的光”,因而在感觉时往往被幻想驱动,或者说感觉习惯于取悦幻想,而幻想无疑是主观的。因此,卡埃罗强调一个人在感觉时不能“受控于我们心中对幻想的这种需要”,甚至不要考虑“感觉有什么用”(《有时在夏天的傍晚》),最好在感觉时忘记自己在感觉,使它成为一种无意识的存在:
显然,对任何诗人来说,感觉的纯粹性都存在着一个限度,因而自然物的客观性也难免存在着一个限度,或者说,即便是像卡埃罗这样“纯粹感受自然”的诗人也只能无限接近客观,却不能完全达到客观。卡埃罗意识到诗人在疾病与愤怒时是非常主观的,这时,诗人与自我处于分裂状态,一旦写作,自然物的客观性几乎会完全遭到破坏。在《病中的歌》中,他认为诗人在疾病中会写出与自己本性相反的东西;在愤怒时也会这样。在谈到《少年耶稣的故事》时,佩索阿以坎波斯(Campos)的名义写道:“我清楚地记得我写那首诗的原因。神父B——坐在我家和我姑妈谈话,他谈的事情使我非常恼怒,我不得不写了那首诗以延续呼吸。因此,它位于我通常的呼吸之外。但恼怒状态并非我内心的真实状态,因此那首诗事实上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我的恼怒,属于和我一样最能感受同种恼怒的人。”(《我的大师卡埃罗回忆录》)由此可见,要写出自然物的客观性需要诗人身体健康内心安静,并与自然物和谐相处,最好如中国古人所说的那样,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从写作技术上来讲,卡埃罗认为要促成自然物的客观性就得反对修辞,特别是拟人和比喻这些明显体现诗人主观性的修辞:
可以说,诗人在这里并非单纯地反对修辞,而是反对渗透在修辞里的观念:从把水比成姐妹这种修辞还原成“水就是水”的现实,其实就是剥离词语中的主观性,增强事物的客观性。在诗人看来,把水比成姐妹并无助于人与物的亲近感,亲近物的方式是观察它,感受它,喝下它。对水如此,对石头也应这样:“有时我开始观察一枚石头。/我不考虑它能否感受。/我不迷失自己,称它为我的兄弟。/但我喜欢它,因为它是一枚石头,/我喜欢它,因为它一无所感,/我喜欢它,因为它与我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事物令人惊奇的现实》)如果说这是对拟人的辩驳,下面的诗则是对比喻的质疑:
在这里,对比喻的质疑和拒绝实质上体现的是物的独立性、差异性和不可替代性。所谓“每个事物只让我们想到它自己”。这简直可以视为诗人代物立言的句子。就此而言,卡埃罗的感觉诗学不仅是观看的诗学,更是“物的诗学”。《月光穿过高高的树枝》可谓这方面的代表作:
这已不单纯是物,而是物与物的关系,月光与树枝的关系。在卡埃罗看来,无论是单个的自然物,还是自然物之间的关系都没有什么喻意,甚至可以与人没有关系,这就表明了凝结在特定物上的传统喻意其实是诗人主观意识植入的结果。在《同一个太阳》中,诗人提到太阳崇拜这种文化现象,人们首先把太阳视为自然物,后来就把它变成了崇拜物。这样一来,作为自然物的太阳就被遮蔽了,似乎太阳原本就是属人的,文化的。基于对这种现象的反思,诗人特别强调,在太阳崇拜出现之前,人们只是把太阳作为自然现象来观看的:“原始人看到日出并不崇拜。/因为这很自然——比崇拜/太阳、上帝和其他/一切不存在的事物更自然。”如果说太阳是个特例的话,卡埃罗更乐于用一种日常现象教导读者如何观看物:
可以说,诗人在这里具体演示了如何把物悬置于人之外,或者说如何实现物与感觉的隔离。“冷漠”固然是个感觉词,也不乏主观性,但它是船的冷漠(它本身的无意义,以及朝下游航行的无意义),而不是诗人(诗人并未感到自己被船或船上的人遗弃)或观察者(此时诗人与船形成了观察关系)的冷漠。当然,冷漠也可以显示人与物之间的最大疏离,以及诗人对物最低限度地主观渗入。可以说,“物的诗学”正是冷漠诗学,其本质是真实,它可以最大限度地促成自然的“客观诗意”。 必须看到,冷漠只是诗人使事物保持客观性的一种方式,它恰恰出自诗人的热爱之心:
真正的爱就是这样:无理由或说不清理由。卡埃罗还说过“我毫无感伤地热爱事物”(《如果有人想写我的传记》),在某种程度上,“毫无感伤”可以被“冷漠”置换,由此可见,这是一种被热爱促成的冷漠。
在我看来,“物的诗学”不同于波德莱尔的应和论。应和论强调的是客观外物与诗人感觉之间的对应性,大体上属于以物写心的写法,这种写法貌似尊重物,其实仍然是把物作为内心感觉的隐喻;而对卡埃罗这个随其自然的人来说,写作应充分尊重物,并尽力让物如其所是,而感觉只是发现物、呈现物的途径或方式。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认为佩索阿已经把波德莱尔的“应和诗学”改造成了“物的诗学”,一种致力于呈现自然物的客观性的诗学。卡埃罗自称“唯一的自然诗人”(《如果有人想写我的传记》),可以说,他甚至比胡塞尔更早地探索了“现象学”。也许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佩索阿把卡埃罗(其实也是他自己)视为一个具有“纯粹哲学气质”的人,一个“由哲学驱动的诗人”,一个具有明确创作纲领的诗人。在《交叉主义者宣言》中,佩索阿考察了文学史以后得出以下结论:“何谓艺术?就是试图给我们提供一种尽可能客观的观念,清晰而准确,不只是作为外在的事物去理解,而且成为我们的思想和精神结构。”“艺术寻求的是绝对的感觉,这意味着使感觉尽可能独立于客体。”“客体与我们对它的感觉的交叉:交叉主义,严格地说,这就是我们的追求。”在我看来,这种力求客观的艺术观念与交叉主义思想正是促成“物的诗学”的理论依据。
最后谈谈本书的翻译情况。本书收入了佩索阿以阿尔贝托·卡埃罗为异名写的所有诗歌,包括三部分:《牧羊人》组诗49首,《恋爱中的牧羊人》组诗8首,以及佩索阿归于卡埃罗名下的其他69首诗,编为《牧羊人续编》。原诗大多无题,为便于区分,在编号的基础上增加了相应的题目。诗题一般取自该诗的第一句,有时从诗中相对重要的词句取题,还有个别诗属于另外起名。与《坐在你身边看云》相比,这次译稿改动较多,主要是因为《坐在你身边看云》系融合多种英译本而成,尤其看重理查德·泽尼斯(Richard Zenith)的译本。这次修改依据的是克里斯·丹尼尔斯(Chris Daniels)的全译本The Collected Poems of Alberto Caeiro,只有个别地方参考了理查德·泽尼斯的译文。汉译本参考了闵雪飞译的《阿尔伯特·卡埃罗》,但篇目不尽相同。我译的佩索阿出版后,组诗《恋爱中的牧羊人》流传甚广,尤其是《拥有你以前》与《明月高悬夜空》被收入《为你读诗》《有声诗歌三百首》 等选本。《那个自娱自乐的小孩》 被收入 《世界最美儿童诗集》(外国卷)。《读者》也转载了《拥有你以前》 等三首诗。在这里我要对读者朋友的认可表示感谢。特别感谢方雨辰女士出版这部译稿!感谢编辑王文洁的精心校对!书中如有不妥之处,敬请指正。
程一身
2021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