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听说豆瓣一年内被罚了900万元人民币,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稍晚,在我注册豆瓣十六年之后,第一次在豆瓣下单,买了一瓶香薰精油。
我很早就不是豆瓣的重度用户。当我还在云南的时候,出差来北京,还要专门跑到酒仙桥去豆瓣做客,找阿北、Brant聊天。当我去到北京开始漂流,却再没有去过豆瓣。有天经过那条著名的豆瓣胡同,看到路牌上的字,想要掏出手机拍照,突然又愣住,因为不知道应该分享给谁。
在豆瓣出现小组之后,豆瓣对于我就是一个纯工具网站。我用豆瓣查图书和电影的评分,在评论区跳过大部分抒情和批评文章,去找相关背景资料介绍。我用豆瓣去查作者、导演、演员,搜索他们名下的作品,然后横扫一遍。当中国影视业爆发之后,我还学会了如何看评分分布,学习如何识别水军刷分和用户自然打分。我还学会了在电影上映之后,跑去豆瓣刷评分,一旦刷新成功出现分值,那个分值很有参考价值,基本上决定了影片后续的走向。
现在我可以说了,我不喜欢豆瓣小组,虽然我也建立了两个。什么时候我低血压感到头晕气短,就去我建立的《烂书通缉令》小组。在那里,我读不懂=这是一本烂书,我欣赏不了=这是一本烂书,这是常态。曾经我极为光火,一夜之间删掉了几十条类似的内容,封禁了一批用户。后来我想通了,每个人有自己的缘法,谁也阻拦不了谁的点评欲。而我对此未尝没有责任---给小组起一个负向的名字,自然会招引许多人的发泄欲。相比之下,《这本书你务必要读》这样的名字固然很土,但是因为发心正确的缘故,会有更多产出和价值。
我不喜欢豆瓣小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们让豆瓣成为了八卦策源地。每次在网上看到娱乐新闻爆料,看到粉丝之间的腥风血雨,资料来源写着豆瓣X组,我都感觉到担忧和厌恶。豆瓣不需要这些东西,娱乐八卦的确能带来流量,也能提升用户粘度,但和豆瓣的调性不符。其中的道理也并不复杂,和个人好恶也没有关系,只是说出来有点难听:如果这种流量本身没有问题,哪里还轮得到豆瓣来做?轮得到豆瓣小组来做?这是互联网最经典的媒体挖坑模式:流量和讨论在别处爆发,得到了最大价值,但是豆瓣作为策源地去背锅,因为源头一看都是在豆瓣小组。
当然我也明白,如果豆瓣没有小组,保持专业度,专职负责书籍、电影、音乐的点评与打分,那么估计很早就难以为继。小组,或者用大一点的词来说---社交网络,能让豆瓣得到更多流量,更多投资意愿。我完全理解,所以我从重度用户变成了轻度用户,把豆瓣当做是一个工具网站来用。类似的人并不少,其中有些人的故事相当触动人心,比如《钻石唱针》里的那位豆友,他的公开身份是一名商场经理,他的业余爱好是黑胶唱片,他在自己生命结束前一共向豆瓣添加了6108条唱片记录。即便在他逝去之后,他所做的一切依然能够持久地在豆瓣助益后人。愿他在天堂拥有永不磨损的钻石唱针。
写了那么多依然没有什么用,豆瓣还是要被罚900万。分析都正确又怎样,还不是要被罚。在整个中国互联网发育的过程中,豆瓣都是一个极为独特的存在。在它之前,中国还从未出现过一个像豆瓣这样完全原创,极度克制,充满优雅气质和优秀审美的网站,而且还获得了网友的认可,足以支撑起一家科技公司。换一个角度来看,豆瓣在当年和世界其他优秀网站是在同一条线上。即便在今天,它也是为数不多的没有太多广告,没有骚扰用户,没有榨取用户信息的网络存在。即便是要做一点小生意,我去选了半天,只能选出一瓶香薰精油,剩下的东西性冷淡到让人自闭,无法激发丝毫冲动消费的可能。
我个人希望豆瓣久驻世间。尽管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经常吐槽它,尽管我在过去的十六年里一毛不拔,尽管我不喜欢它的小组,正如我不喜欢文艺青年的薄凉和冷血,但豆瓣对我而言依然是整个互联网世界里的光亮。每当我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怀疑其中有何意义,豆瓣的存在都安慰我。每当我怀疑文学和艺术的价值,想要转去学实用的Python,豆瓣的存在都宽慰我。每当我猜想另外那么多条路上的风景,怀疑自己脚下这一条时,豆瓣的存在都抚慰我。
没什么实用,但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