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吕丹丹这次玩儿了把大的，一把火把房子给点了。消防员忙活了半个多小时才把火给灭了。
她的尸体被抬出来时已经焦黑，不知道是被火烧死的，还是在火舌舔到她之前就已经浓烟入肺，晕死过去。
欧志明赶回小区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小区门口被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家的房子则烧得一片漆黑，而吕丹丹的尸体，正躺在楼下空地上的担架上。
他悲痛，哭嚎，以头抢地。
尽管他每分每秒都盼着跟这个女人一刀两断，井水不犯河水，可她竟然选择以这样惨烈的方式跟他告别，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是他后来跟林绮丽说的话。
走廊监控显示，房子起火之前，欧志明跟吕丹丹在吵架。
吕丹丹把欧志明推搡到门外，因太过用力，使得欧志明一个趔趄摔在走廊里。随即，他的个人用品包括衣服、鞋子、脸盆、牙缸牙刷嗖嗖飞出来，砸在他脸上、身上。
最后飞出来的是水杯。
欧志明赶忙躲闪，杯子便在他脚边的地上碎裂。他以为总算完了，刚放松警惕，一串钥匙猛然飞出，砸在他脑门儿上。
欧志明抱头蜷缩。尽管画面有些模糊，但还是可以看出他额头出血了。
欧志明捂着额头立于门前，不知道对屋内已然失去理智的吕丹丹说了句什么，她竟再度扔了只水壶出来。欧志明不得不跑掉。
吕丹丹就是在欧志明逃离后不久把房子给点着的。
欧志明去了哪里呢？
他茫然地走在路上，给林绮丽打电话，问能不能去她家坐会儿。他的身份证，钱包，都在家里，身上只有手机和一串钥匙。没有身份证，想开个房间休息都不行。
他带着哭腔，不断地吸鼻子，仿佛在努力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殊不知这极力克制的哽咽，更让人心疼。
2
林绮丽跟欧志明是大学同学，两人有过一段儿。
当年若不是她意志不坚，爱上了别人，主动跟欧志明分了手，那么他们俩后来也不会各自都经历这一番苦楚。
他们都所遇非人。
林绮丽移情别恋的男人，虽帅气又有钱，却是个自私自利、毫无责任感的人渣。婚后不仅频频出轨，甚至被抓包后恼羞成怒，对她动手。
她终于忍无可忍，提出离婚。
离婚后她不想再住在那个有王八蛋前夫气息的房子里，卖了房子到这边重新买了房，刚好离欧志明所在的小区很近。俩小区中间有购物中心，他们就这样重逢了，她也因此知道了他不幸的婚姻。
欧志明的婚姻，用他的话说，能把人憋死。这段日子亏得有林绮丽，他才没有抑郁而死。
他说吕丹丹成天在家闹，一言不合大吼大叫，要死要活。
他原知道她脾气不好，但以为她婚后会改变。反正他自己是个好说话的，平时多忍让就是了。
哪知他全估计错了，婚后她变本加厉，尤其在孩子意外流掉之后，她整个人都疯了，变得喜怒无常且疑神疑鬼，一个不高兴就发飙。骂人，摔东西，都是家常便饭。跟邻居也处不好，楼下阿婆上来吵过几次……
他已经记不得她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总觉得好遥远。每每想起她，脑海中只浮现出一张阴森可怖，狰狞扭曲的脸。每天下了班，他情愿在车里多抽会儿烟也不想回家。因为一走进那间屋子，就会有满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提过离婚，可她不肯。他跟林绮丽说他快撑不住了，问能不能去她家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林绮丽答应了。她是那么心疼他，可怜他。
欧志明并没有在她家待多久，也就两个小时。因为林绮丽在业主群看到了隔壁小区着火的事儿，她之前听欧志明讲过他家在几栋几楼，心中一沉，让他赶紧回去看看是不是他家。
等他气喘吁吁赶回去，就看到那副景象。
3
林绮丽去看欧志明，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底布满了血丝。
这是林绮丽第一次到他家，环顾四周，屋子里空空的。被烧坏的墙面已经粉刷修补过，然而被焚毁的电器和家具却没有买新的补上。
对于吕丹丹的死，林绮丽深感抱歉。但若本着私心，她又觉得欧志明终于解脱了。
她看到过他脸上淡淡的巴掌印，看过他藏于衬衫领子下的抓痕，听过他手机里来自于吕丹丹不堪入耳的谩骂，愈发悔恨自己当年的选择。
若不是她离开，他们各自又怎会遭这一茬罪？渣前夫的所作所为也让她愈发怀念和欧志明在一起的日子。欧志明虽然普通，不帅也没钱，但脾气好，性格温和，对谁都那么客气，脸上永远带着憨厚的笑容。
她都不知道该心疼自己，还是该同情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他。
林绮丽不记得自己是否向欧志明透露过想跟他重新在一起的想法，但她知道欧志明是渴望的，虽然他没有明着说，但他看她时那深情款款的眼神，他跟她说话时的欲说还休、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每每跟她告别时的难舍难分，皆是露骨又隐晦的表白。
但因为有吕丹丹在，他们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现在，吕丹丹走了，这么出人意料，这么猝不及防。这让从来不信命的林绮丽也不得不相信，这是老天给他们的一次机会。
林绮丽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心情复杂的欧志明，让他在自己的怀里啜泣，颤抖。
欧志明说，他想过一百种跟吕丹丹分道扬镳的法子，唯独没想过会这样。
吕丹丹的死也并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情。
楼下阿婆说，有次吕丹丹把湿漉漉的衣物挂到窗外，淋湿了她孙子的被子。她上楼找她理论，她死活不开门。还是她丈夫后来知道了，主动上门道歉的。
有人说，这女人脾气古怪，也不会持家，有次她扔垃圾，整包整包的衣服。她看着可惜，想扒拉两件，结果吕丹丹看见了，转头从她手里抢回去。
有人说吕丹丹很高冷。有次她在小区碰到她，跟她打招呼，她板着脸，理也不理。
他们说的最多的是她性情古怪，脾气暴躁。以前就爱在家摔摔打打，尤其这两个月，简直疯了，几乎每天都要闹出很大动静。但她老公人好，总让着她。
吕丹丹是太过分了吧，人都没了，也没有人责备欧志明。
4
林绮丽决定跟欧志明在一起，却遭到了爸妈的反对。
林妈知道欧志明是林绮丽当年辜负的那个男生，也听说了人家老婆纵火自焚这桩事儿。人人都说是那个女的脾气不好，自己作死没什么可惜，女儿更是极力渲染他的无辜，可林妈只信一条：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何况耳朵听到的呢？人家夫妻关起门来是什么样子，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外人不过是主观揣测和道听途说罢了。
“你已经栽过一次，妈希望你这次能擦亮眼睛，找个真正人品好，性格好，方方面面都适合自己的。那个欧志明，要真有那么好，老婆何至于走上那一步？你别因为经历了一个渣男，就觉得是个男人都比他好。”
一语中的。林绮丽还真就是觉得不管是谁都比前夫好，更何况是老实巴交的欧志明呢？于是她据理力争：“我就是栽过一次，才知道谁更适合我！他跟她老婆走到这一步，完全是他老婆的问题。
“她平时是怎么对他的，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你去他们小区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你觉得我瞎，难道大家都瞎吗？他就是太好，太善良了，才会被吕丹丹折磨成那个样子，这样的人你们都不信，还能信谁呢？是不是我再也不结婚了，你们才满意？”
两个月后，林绮丽跟欧志明结婚了。
他们曾经走散过，这一散便是多年。各自经历了一些刻骨铭心的痛，带着不同的或深或浅的伤，才又走到了一起。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他们怎能不接受命运的安排，重新拥抱彼此呢？
林家人一开始是反对得厉害，可等林绮丽真的跟欧志明领了证，他们又不得不化悲愤为祝福。
欧志明果然还是林绮丽曾经认识的欧志明，他性格温和，待人诚恳，前夫身上那些让人无法忍受的臭毛病，他都没有。
左邻右舍也都喜欢他，还有拉踩的，说林绮丽比他死掉的前妻好多了。
有人说，她前妻指定精神上有什么问题，不然不能这么闹。
林绮丽笑笑，没说话。其实这个念头她曾经也有过，但早就被欧志明打消了。他说吕丹丹就是天生的脾气差，她朋友都知道，他拿她没一点办法。
看，欧志明这个人，真的很包容。
5
然而，就在林绮丽以为她将会和欧志明一直岁月静好地走下去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事儿。
那天，她提前下班回家，进门听到他在电话里跟人吵架。原来他也会吵架，只不过他的声音低沉克制，不像吕丹丹那样歇斯底里，达到扰民的程度。
欧志明说：“她这几年折磨得我还不够吗？她死了你们还不让我清净？全小区的人都知道是她自己放的火，火势差点蔓延到别人家。她活着不让我好过，死了还要害我，你们还找我麻烦？”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欧志明忽然暴怒：“老子是又结婚了，那又怎么样？你女儿自己作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有躁郁症，为什么不肯离？她痛苦，我不痛苦吗？就因为她有病，老子就该让着她，就要一辈子受她折磨吗？我激怒她？我诱导她自杀？说话要讲证据！你们有本事就报警抓我，否则别他妈烦我！”
林绮丽推门而入，欧志明吓了一跳。
她假装什么也没听到，问他在跟谁说话，那么大声。欧志明说是搞推销的，他已经拒绝过好多次，对方还是反复打来。
林绮丽怔怔地注视了欧志明半晌，没有说话。她想起那天用他电脑查资料，在浏览器搜索历史里看到了与躁郁症相关的内容。快捷搜索了一下，竟然有几十条。
最近一条在三个月前：“老婆得了躁郁症，死活不肯离婚，快撑不下去了，怎么办？”
最远的一条在一年半前：“老婆得了躁郁症，治了没效果，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林绮丽当时就觉得浑身发冷，整个心骤然缩紧，如同陷入一团迷雾中，越往深处前进，越觉毛骨悚然。然而欧志明突然出现，她只好赶紧退出浏览器，隔了两天再打开浏览器，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清空了。
如今这个电话，让林绮丽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怀疑。
欧志明早就知道妻子得了躁郁症，为什么骗她？他隐去妻子有病的事实，把一切推到她的性格上，是想衬托出自己的无辜无奈吗？他岳母电话里说的“故意激怒”、“诱导自杀”又是从何说起？
如果她怀疑女儿的死是欧志明刺激所致，为什么到现在才提呢？
林绮丽没办法当这个问题不存在。尽管她没有亲眼目睹那场火灾以及吕丹丹被烧焦的尸身，但她离她是那么近。
她和欧志明重逢后的这半年里，欧志明每每受到吕丹丹的摧残都要去她那里寻求安慰。她从他口中无数次听到吕丹丹的名字，知晓了她的焦躁、狂怒和不可理喻。她存在于欧志明手机相册里垮塌着脸的照片以及负能量满满的语音消息，整体呈现出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活生生吕丹丹。好像她就站在她面前，那样真切，那样近。
她没办法忽略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这也才猛然想起母亲当初给她的忠告：人都是会变的。你怎么知道你认识的人没有变？或者你怎么判断你对他的认知一定是正确的呢？人都是善于伪装的啊孩子！
6
不等林绮丽做出进一步推断，吕丹丹的母亲找上了门，这个苍老憔悴的女人一进门就痛哭，唾骂欧志明不是人。
原来吕妈之前并不知道女儿有躁郁症的事儿，还是一个星期之前，吕丹丹唯一稍微有点联系的外地朋友得知了她的死讯，说出来的。
她向吕妈提供了她跟吕丹丹的聊天记录：吕丹丹曾向她透露过自己得了严重的躁郁症，总是无法控制住情绪，很痛苦。她说完又后悔，让朋友帮忙保守秘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家人。此前虽然一直在积极治疗，但收效甚微。好在欧志明不离不弃，默默承受着一切。
她时常觉得对不起他，一度想死。
直到半年前，欧志明忽然提出离婚，她不肯，欧志明便冷言相讥，“你想死就去死，一天到晚要死要活的，吓唬谁呢？”“你不敢死就别成天把死字挂嘴边，老子耳朵都生茧子了！”
吕丹丹本来就情绪不稳定，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病情加重，天天闹腾。她说，她怀疑欧志明外头有女人了……
朋友不敢做过多揣测，只是把知道的如实告诉了吕妈。对于吕丹丹的死，朋友感到很抱歉，因为她那会儿婚姻事业都不顺，千头万绪的，没能多关心关心丹丹，后来她给丹丹发过两次消息，丹丹都没有回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不久之后，丹丹就……
然后吕妈就打给了欧志明，问是不是他逼死吕丹丹的。
欧志明怎么可能承认呢？光凭那几句聊天内容又能证明什么呢？这一点谁都知道，包括吕妈。可她就是气不过，就是不甘心，就是要来闹一闹，要戳着欧志明的鼻子骂一骂。
这次欧志明没能维持他一贯敦厚老实的老好人形象，跟吕妈大吵起来。
大概是吕妈的嗓门太大，刺得他耳朵疼，又或者怕她继续吵下去会引来邻居围观，欧志明几次做出要向吕妈挥拳的样子。
吕妈非但不怕，还冲上来厮打欧志明，扇他的脸，揪他的头发，扯他的衣领。
欧志明被彻底激怒了，露出阴狠凌厉的一面，他一边把吕妈往门外推，一边怒道：“我是说了让她去死，那又怎么样？她自己不想活，还不让我活吗？谁他妈欠她的啊？啊？她死她的，管我什么事儿？她早就该死了！”
站在一旁的林绮丽自始至终没动，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更被这个她不曾见过的、目眦欲裂的欧志明吓到。
这一刻的他，如此陌生，就像他们从来不曾认识过。
7
林绮丽当晚就收拾了行李要走。
欧志明跪地痛哭，死死挽留。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只想过普通人安安稳稳的日子，有什么错？他想过离婚，可是吕丹丹不肯，他有什么办法？如果没有半年前的那次重逢，如果她不曾给过生不如死的他一丝温暖和安慰，他姑且还能忍下去，还能希冀着吕丹丹康复的那一天。
可是偏偏她出现了啊，让他怎么能不心生幻想，怎么能不渴望摆脱那令人窒息的婚姻和女人呢？
所以，他是有意激怒吕丹丹的。
她用自杀恐吓他的时候，他说出了绝情的话。
甚至在她点火烧房子之前，他捂着额头立在门口，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希望她赶快去死……
这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是他杀了吕丹丹！
欧志明掩面痛哭，他希望林绮丽能理解他的无奈。走到这一步，谁也不想。他希望林绮丽能留下来，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着。
林绮丽苦笑：“活着的人当然要好好活着，可是在你因为我，而动了让她消失的念头时，你就已经不是个人了。你让我成了她死亡的因，我心里藏着这样沉重的秘密，又能尝到什么样的果呢？我信命，我怕跟你在一起会有报应，对不起！”
林绮丽好后悔啊！悔自己的仓促，悔自己的想当然，悔自己的一意孤行。
原来母亲是对的，千万别以为“是个男人都比渣前夫好”，真相其实是：没有最渣，只有更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