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许文文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就是跟卫冲对上眼了。毫不夸张地说，人群里他们不用眼睛就能感觉到彼此在哪儿，一见到人心就怦怦跳得厉害，颇有点一眼万年那味儿。
以前总觉得爱一个人要这样那样的理由，但真到这会儿了才知道，要个屁的理由啊，他们天生就该在一起。
两人爱得热情似火，有次许文文切苹果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划破了一道小口子，非常小，就渗了一点血丝出来，她拍给卫冲看了。
当时卫冲正在实习，住的大通铺宿舍，管理得挺严的，晚上有门禁，过了点儿就不许再出去了。宿舍长也骂卫冲，等你过去人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卫冲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许文文受伤了，还脑补出了一副她哭唧唧没人安慰的小可怜样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像个英雄一样在她身边护着她。
他要出去，天王老子都拦不住他，于是翻墙跑了。
果然，许文文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抱着卫冲眼泪汪汪地恨不能揉进彼此的身体里。那会子，他俩满心眼里都是彼此，哪怕对方放了个屁，都觉得是带香味儿的。
后来，卫冲因为这次夜逃被开了，他要重新找工作，前途重回一片灰暗。
许文文觉得没啥，他是为了自己才会没工作的，她心里涌动的全是澎湃的爱意。一个男人，会因为你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口反抗上司，做出破格的事儿，这是多么英雄的壮举啊！
许文文执意要嫁给卫冲，她爸妈说急啥，才刚毕业，啥都没有就结婚，吃啥住哪？！
许文文倔得很，说他俩肯定不会饿死，没房子就不能租么？
卫冲那边呢，父母也不同意，因为许文文是外地人， 父母中只有一个能拿退休金，他们怕将来卫冲受他们拖累。
可沉浸在爱河的两人哪管那么多，摆出一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架式。为了能结婚，许文文这边绝食，那边卫冲膝盖不要钱似的下跪。
父母子女之间，从来拼的就是谁更心狠些，大多时候父母都舍不得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再遭一回罪，于是，叹着气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都走到这一步了，自家娃铁了心地就认定了对方，能咋办？只得认了。
2
父母的年岁在那里放着，事已至此，谈婚事时双方反倒都很好说话了，都希望他们这么折腾来的婚姻一定要长长久久的。
他们也不可能真让两孩子结了婚还租房子住，于是共同资助付了新房子的首付，让俩人有了个新家。而俩人为了省钱，装修也自己动手。都说考验一对夫妻的感情就是让他们去旅游或者装修房子，能扛得过这两件事，那肯定没啥能把他们分开了。
但整个装修期间，俩人愣就是没吵过嘴，甜甜蜜蜜地把房子装完了，许文文得意地挽着卫冲的胳膊说：“真不知道那些吵架的人是咋想的，我才舍不得跟我家老卫吵呢，是不？”
当时老卫正剥了一瓣桔子，他放自己嘴里试了一颗，不酸，于是把剩下的都喂给许文文了，附和道：“就是，我更舍不得看我家文文生气，多不划算，气坏了我得多心疼。”
这可把周围的朋友酸了个倒牙，他们自己倒是很得意，分分钟都觉得是世上最幸福的那个人，每晚睡前还要亲一下对方说几句酸酸的情话，比如要不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之类的。
许文文和卫冲，成了朋友圈公认最恩爱的夫妻，都说除了死亡没啥能把他们分开，许文文纠正说：“不对，死亡也不能让我们分开，我家老卫要是不在了，我绝对不独活了！”
卫冲捂着她的嘴说：“呸呸，童言无忌，死不死的，可不能乱说。”
嘴上训着她，脸上可别提多荡漾了，春天的杨柳枝都没他的表情荡得厉害。
没多久，许文文便身体力行了她的那句话并非虚言。
那次他俩租了辆车去郊游，碰到一辆失控的卡车撞过来，他们那个小车根本无法避开，关键时刻卫冲打了方向盘让自己直面冲击，而许文文解开安全带扑在卫冲身上，想用肉身护住他。
幸好两人命大，都没死，只不过许文文的一只胳膊骨折了，还有个铁片飞过脸颊，留下了一道疤。
卫冲心疼得要死，精心照顾她不说，还卖了自己心爱的摩托车，换了钱要给她做整容手术。
许文文故意说：“你是不是嫌我丑了？”
卫冲指天发誓：“不是，这是你爱我的证据，我心疼都来不及，咋会嫌丑？！”
许文文很满意这个答案：“那我不去整了，留着这个勋章做纪念。”
只不过后来，她还是去做了整容手术，有次有个小朋友看到她脸上的疤被吓哭了，她就想着，万一以后她有了孩子，孩子的小伙伴们说ta是怪物生的那就不好了，于是她去手术了。
手术后没多久，她就怀上了，是个女儿。
3
从什么时候起，这对公认的恩爱夫妻开始出现问题的呢？反正两人开始吵架了，甚至为了一些不知所谓的小事。周围的人都觉得很奇怪，磨合期没吵，稳定期反而吵了。
那天许文文把眉拧得死紧，跟朋友抱怨卫冲变了，对她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巧了，卫冲也说她变了，以前咋没发现脾气那么大呢？
劝和不劝分的朋友就说：“你俩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了，还有啥计较的，要不，我问问你们，是不是不爱对方了，爱上别人了？”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摇头，他们依旧是爱对方的，从来没想过跟别人好，但他们的生活确实也不复甜蜜了。
许文文很委屈地看了一眼卫冲：“现在我还是愿意为他去死！”
卫冲红了眼睛，冲上来死死抱住她，颈间滑过的眼泪表明了他的立场。
于是心又都软了。
可谁都没想到，最终他们还是走向了离婚，此时不过是他们结婚的第四年，女儿还在牙牙学语。
离婚有个很关键的东西，烟。
许文文非常讨厌烟味，一闻到她就会骂人，电梯里如果让她闻到了烟味，她会直接跑去物业投诉。原本卫冲因为她不喜欢戒了的，但那会他刚搞砸了一个项目，上司说如果再有下一次，就卷铺盖滚蛋。
如果他孑然一身，滚就滚，无所谓，但房贷和女儿的奶粉钱让他只能妥协，于是烦闷的时候，就把抽烟的习惯又捡了起来。
许文文很不高兴，指责他为了自己痛快不顾家里人的健康让他们抽二手烟。
卫冲也很烦，他头疼的事已经很多了，为啥不能有点排解情绪的爱好呢？
那天，卫冲因为方案被驳回心里郁闷，就忍不住抽了起来。刚巧许文文抱着女儿经过他身边，女儿咳了一下，这一下，直接让她皱眉了：“这烟这么好抽吗？没看到女儿被呛咳了？”
提到女儿，卫冲也有些歉意，但他没有痛快地认错，而是呛了回去：“屋子又不是转不开身，你为啥非抱着她来我这儿？”
哟嚯，这是反怪她让女儿闻到烟味了是么？许文文的怒火一下子就被挑起来了：“你还有理了你？！抽烟有害健康还要我教你吗？”
卫冲说：“那你把门关上不就闻不到了？你就是非拿女儿当筏子来找不痛快！”
许文文杏眼怒瞪，开始翻旧账，别看她平时记性并不好，有时候连自己家门都走错，但对某些事，脑子却跟带了计算机似的，每一句话都回忆得清清楚楚：“卫冲，你问问你自己，你答应过我啥的？你说了要戒烟的，你还发过誓的！这才多久啊，被狗吃了？！”
卫冲把眉毛拧成一根麻花，此一时彼一时难道她不懂么：“许文文，你就不能让我有点喘息的空间？！”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冒出一句“离婚”，然后就真的去民政局了。
4
大家都觉得儿戏，尤其两方父母。当初他俩要死要活那个劲还历历在目，这边就已经去打离婚证了。
两边都在劝，可他俩自己更是一肚子委屈，许文文说：“他明明就答应过我戒烟的，明明知道我最恨烟味，为啥还要在家里抽？他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那这日子还有啥好过的？！”
卫冲也满眼疲惫：“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为啥回到家了她不能体谅体谅我？我在家里都得不到放松，那还一起过个屁！”
两人眼睛红红的，卫冲跟哥们喝酒喝到进医院，许文文抱着闺蜜哭得眼睛睁不开，可就是倔着不肯回头。
最后，还是离了。
离婚后，许文文带着女儿回了娘家，这么过了三年多，她碰到另外一个男人，再婚了。
有一次，卫冲过来有事，正好想看看女儿，偏那会儿女儿作业没写完不能出去，她就邀人进家里看了。
当时许文文的现任也在，两人客套了一下。看了女儿之后，卫冲就离开了。
再一次，他是开车过去的，想带女儿去郊外玩玩，因为要拿东西，所以他又一次上许文文家了。
一路上，卫冲开着车，思绪却有些乱飘，女儿喊他都没回过神来，许文文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嘀咕道：“睡得挺好的啊，咋老出神？”
卫冲心里一凛，方向盘差点没握紧，他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说：“你眼睛还是这么尖。”
这一句话，让两人有些有莫名的唏嘘。是啊，以前他们靠着自己的一双眼睛就能看穿对方的状态咋样，有段时间许文文为了减肥不吃早餐，每次撒谎时都会被卫冲一眼就戳穿，他们那时候爱对方比爱自己更甚。
没想到离婚了，这些本能还在，只是在今时今日显得有些尴尬罢了。
5
到了目的地，三个人吃了野餐就坐在那儿休息。女儿闲不住要去追蝶撵虫，空地上就剩下了这对离婚夫妻。
倒也没有尴尬或者剑张驽拔的气氛，两人聊了聊女儿的事儿，说了说近况，还扯了点八卦，就是卫冲时不时会走下神。
许文文早看出来了，问他：“你到底想说啥？”
卫冲被戳穿了就索性问了出来：“你找的那个……他抽烟啊？”他解释说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了，里头有新的烟头，还有屋里也有没散去的味儿。
许文文嗯了一声：“爱抽，也爱喝点酒，麻将也会去打。”
卫冲有些不理解，声音都拔高了：“你不是最讨厌这类人么？怎么还过得下去？”
许文文白了他一眼，好像他的问题很白痴：“这也不是啥大毛病，过得去就行了，他对女儿还行。”
见许文文这么轻描淡写，卫冲却很不淡定，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他心里憋了一路，从头一次去她新家闻到烟味开始就搁在心里了，憋到现在他心里像有万根麻绳缠在一起，于是他有些不甘地问：“不是啥大毛病？”
许文文继续嗯着：“现在男的不都这样，你不也是。”她看见了车上垃圾里有个被捏扁的烟盒，可别说那是别人留下的。
卫冲立刻嚷嚷着：“是啊，那为啥你忍不了我？！”
许文文愣了一下，她抖着嘴唇想辩解那是你食言。
可她蓦然想起，她从来都没有对现任提过要他戒烟这事儿，因为她知道不可能，所以都懒得花心思去说，到时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好过的反而是自己。
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失望。
6
卫冲重新坐下来，两人默默把过往都梳理了一遍，发现他们最爱的仍是对方，跟现任，只有现实的取舍。他们都有一点好，便是可以把别的不好都忽视掉，因为知道甘蔗不能两头甜。
可偏偏他们对彼此，却要求百分百的好。但她却理所当然地要求卫冲会按她说的办，如果办不到，就是不爱自己了。
卫冲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新结交的对象不理解他，他会觉得烦，因为吵得他脑壳疼，但并不会伤心，仿佛理解了对方的不理解。
他们曾经为爱疯狂，甚至连命都可以舍给对方，也许就因为如此，反而要求得更多了吧。
“你连命都可以给我，为什么那点事都不听我的？”——他们就是被这样的想法绑架了，然后不断地苛刻对方。
很久以前，他们还如胶似漆的时候，听到过一句话，说人啊，越亲密，也就会越残忍。
那时候他们觉得这话一点道理也没有，怎么可能，人难道不是越亲密就越包容么？
直到现在，回过去看他俩的婚姻，真的应验了那句话，他们包容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对方。
也许那会他们都太年轻了，乍然从热恋进入婚姻，心理上还没有转变过来，婚姻的琐碎就冲击了进来，他们没有喘息和成长的空间就已经走到了死胡同。
如今，当他们成长历练了，懂得了生活的不易和妥协他们的不完美。却已经太迟了，唯有一声苦笑。
夕阳照顾他俩身上，女儿在不远处咯咯地笑着扑一只蝴蝶。多美好的画面，一想到他们本来有机会享受这样三口之家的幸福，不约而同的眼睛泛起了水光。
他们的婚姻，没有小三，没有出轨，也没有金钱矛盾，却因为对爱的苛刻走到了尽头，这或许也是成长的代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