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标题乍眼一看似乎是个病句,初略的翻译过来就成了“无病”是“烂毛病”,这显然不合逻辑。在此“无病”不是主语,它和“呻吟”是连用,顶多算修饰或限制。“呻吟”才是主语。“无病”不是“烂毛病”,但是“无病呻吟”就是毛病,而且是烂毛病。广大国民的这个烂毛病病得还不轻,得治!
——题记
二零一五年高考全国卷作文题目是给违反交规父亲的一封信、谁最有风采,四川卷老实与聪明,广东卷感知自然,安徽卷蝴蝶翅膀颜色,等等。不容否认,这些年的高考作文题目相比较与前些年是有了点进步,越来越关注现实,或开始让学生有些思考。但是,笔者还是认为这样的作文命题比较适合于小学六年级升学考或初中毕业考试。
这样的作文题目对于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而言太低级了,没有任何深度,无法激发深层思考,完全可以借助常识敷衍了事。高中阶段涵盖数十门学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人生知识面最宽广、各学科领域基础知识最牢靠(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人格趋于完备的时候。我们的教育体制一定程度上一直在培养被教育者的惰性及其被动适应性,有意无意的扼杀着独立思考和自主创新。
没有一定的参照标准,就很难发现差距。随便看看法国二零一四年的BAC(法国中学生毕业升学考试)作文题。文科:艺术作品能够培养我们的感知力和领悟力吗、我们是否应该为获得幸福而穷尽一切手段、阐释哲学家卡尔·波普尔一九七二年著作《客观知识:一个进化论的研究》中的选段。
同年理科作文题:人活着是为了幸福吗、艺术家是否是他个人作品的主宰、阐释笛卡尔一六二八年著作《指导心智的规则》中的选段。社会经济科:拥有选择权是否就意味着自由、为什么人需要寻求自己、阐释政治理论家汉娜·阿伦特一九五八年著作《人的境况》中的选段。音乐舞蹈专科:文化的多样性是否会阻碍全人类的团结、我们能否对真理漠不关心、阐释哲学家康德一七九五年著作《道德形而上学》中的选段。
无论文理社经,还是艺术类,唯一不变的就是满卷都是哲学作文题,相当的高大上。这样的高考作文题,只恐怕会让中国大学生(乃至毕业生)都相当无语。法国考试痴迷于哲学不亚于中国考试痴迷于政治,街角、酒吧碰头不能侃上几句哲学的甚至算不上地道法国人,不抄抄马毛邓三科、中国梦的考试在中国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考试。外国的月亮并不一定就比中国的圆,这些年也有到中国取教育经的洋和尚。
但是,就高考作文及其对学生的考察上,中国和法国确实存在较大差距。通过小小的高考作文题,对两国的教育体系及其培养目标可见一斑。对于那些高大上的哲学作文题,我想法国学生能真正写好的恐怕也不多,毕竟人生经历、知识积累有限,加之哲学家晦涩的表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准确理解的。要做好这些题还需要慢慢沉淀和长期思索,也许终其一生都找不到圆满答案,但是它至少引导学生去思考,去培养学生思考的能力,结果不是那么重要。
法国这样的作文题对于高中生来讲是适合的,到了十七八岁的年龄对人生中的诸多重大问题必须有所自己的独立思考,并有所看法。题目开放,答案不设限,可以是也可以不是,只要言之有理、能够自圆其说,老师想看的是学生本人自己的东西,思维能力、逻辑能力、语言能力,而不是转抄一本本教科书。
中国二零一五年全国卷高考作文题目是《给违反交规父亲的一封信》,结合其他卷作文题目来看,题目看似开放实质都是受限的。即使文题说明上没有,但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暗含着出题者及阅卷者的期许。《给违反交规父亲的一封信》 《老实与聪明》都暗含着遵循社会道德伦理的束缚,都暗自期许学生怎么样而不是怎么样。考生一旦“离经叛道”就必须得承受得零分的风险。 Www.lingdz.coM
十余载寒窗苦读,天天年年唯分至尚,苦苦期待的不止学生一人,还有老师、父母及其他亲人。特别是对于越来越多的核心家庭,在社会大氛围的烘托之下,高考绝对不是靠生一个人的事情。每年的高考总要搞得兴师动众,一时间整个社会的大半个焦点都被吸引在了考试。在这样的大前提下,考生压根儿就伤不起,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看似开放的文题实则完全被道德伦理及其外界对考生的内在期许所束缚。话句话说,中国高考作文题目还完全停留在广泛的、大众化的社会伦理道德规范遵守的层面,还没有像法国那样上升到对个人生命、哲学问题思考的高度。伦理道德的遵守和对其本身的思考是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遵守显然是低级别的。两个不同的教育体系对同一年龄的学生所提出的思考层次的要求完全不一样,这和相对应的社会条件有莫大的关系。
中国高考作文题之所以这样命题,是有社会现实根据的。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所秉持的旧道德体系在西方炮火、文化的冲击下不断解体,新文化运动是一大冲击。新中国的成立及其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再次对旧道德体系进行清洗。改革开放以来,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则对旧道德体系彻底的斩草除根,不留任何依存的根据。
旧道德体系清零了,新的道德体系根基未稳,尚未全面建立起来。官方倡导的道德学说和民间所秉持道德理念存有很大差距。在这种新旧交替之际,社会缺乏明确、成熟的道德规范,各种道德混乱、各种突破道德底线一再发生。于是“不道德”“道德滑坡”成了中国现代社会的一大现象。高考作文自然回避不了这一时代热点。
为了迎合社会道德伦理及其出卷、阅卷人的期许,获得相应分数,考生只能在看得见的规则、看不见的“潜规则”下,循规蹈矩、四平八稳的写些大气凛然、无可挑剔的新八股文章,无思想、无看法、无观点。新八股对应的是清朝以前的旧八股。无论是新八股还是旧八股,最厉害的不是对文体格式的具体规范,而是思想层面道德伦理必须暗合的潜在要求。
文题的封闭性是第一道封锁,限制在道德伦理范围内。出卷者及其阅卷者的暗自期许是第二道封锁,必须合情合理、循规蹈矩。如此一来,考生彻底被限制,失去独立思考、表达自己真实想法的余地。在此条件下又要获得高分,于是只能在词藻、文字、表达方式上做文章。绝大多数的高考作文都只是华丽词藻、名言佳句的堆积,鲜见考生自己观点。
历年高考作文很难看出考生的真实思想和看法,也无从得知考生是否具有某种特长或才华,纯粹的为考试而考试,为了作文而作文,玩的是华而不实的文字游戏。这种考试机制的长此以往下,对整个国民文风产生着巨大的影响,培养了出了一代代一提笔就无病呻吟、堆积华丽词藻、搬弄经典佳句的烂毛病。这一点众多文章、报告、会议中不难体验。当下中国的教育质量远低于民国。
容不得个性,抑制、打压独特和创新,把每个受教育者庸俗化、无思想化,这就是我们的现行教育。不客气的讲,这是种庸人教育,过度重视大众化和通识化,既培养不出社会精英,也培养不出创新型人才,这也许是“钱学森问题”结症所在。中国已成为世界学术大国,每年数以万计的学术文章在发表,可就是看不见学术产能。
学术大国的虚衔换回的是国际对学术造假大国的无尽嘲讽,你抄我抄大家抄,尽做些无病呻吟。作家、学者、研究生、教授动不动就发表论文、动不动就出书,著作何止等身?行文动辄洋洋洒洒数万言(乃至数十万言、数百万言),可是即便拿个高倍放大镜(乃至放到显微镜下)从头至尾也难见货真价实的作者个人观点。
无病呻吟是病,得治。防以未然是最好的治疗。从国民的文风开始,从考试的新八股下手,尤其是高考作文(具有全民导向的里程意义)。出些真实开放性题目,对年轻人少些或明或暗的束缚,多些包容,引导他们向更高、更深的思维层面去,鼓励他们独立思考、自由探索、勇敢表达真实自己。只有这样,在未来中国才能真正崛起。
乙未年四月二十九
写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