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香雪》是当代著名女作家铁凝的代表作,曾于1982年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及首届“青年文学”创作奖。1991年改编成同名电影,由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拍摄,获得了第41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青春片最高奖。
上世纪80年代初期,积习已久的思维方式,严重影响着对文学作品的价值判断。当时,政治说教虽遭鄙弃,作品的社会性含量仍然被奉为第一。因此,那个时期受到广泛推崇的短篇小说是:蒋子龙的《拜年》,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孙少山的《八百米深处》,航鹰的《明姑娘》,金河的《不仅仅是留恋》等。这五篇小说,大都是佳作。而它们之所以受欢迎的主要原因,则在于题材厚重、思想新颖。小说《哦,香雪》显得特立独行,开始并没进入候选作品,好在以孙犁为代表的老作家独具慧眼,力挺此作,果然一举成名,不同凡响。
小说以铁凝特有的敏感、细腻、温柔、多情的情感特征,热衷追求浪漫与梦幻的创作风格,使这部小说成为铁凝早期创作的里程碑作品,也奠定了当时铁凝作为年轻一代作家在文坛的重要地位。
《哦,香雪》以一个北方偏僻的小山村台儿沟为叙述和抒情背景,塑造了对香雪等一群天真、活泼、朴实的山村姑娘的形象,叙写了每天只停一分钟的火车给一向宁静的山村生活带来的波澜,并由此抒发了优美而内涵丰富的情感。哦,五彩缤纷的一分钟,你饱含着台儿沟的姑娘们多少喜怒哀乐!
作品中香雪又是作者着力刻画的形象。香雪是台儿沟小山村十七岁的女孩子,唯一的初中生。她纯真无邪,淳朴善良,坚毅执著, 与其他姑娘们一样,她们对山外世界装扮充满新奇和关注。所不同的是,香雪在她们的追求中,更注重的是书包、铅笔盒之类的文化用品,能不能到北京读大学等问题。作者主要描写了香雪的一段小小的历险经历:她在那停车一分钟的间隙里,毅然踏进了火车,用积攒的四十个鸡蛋,换来了一个向往已久的带磁铁的泡沫塑料笔盒。
为此,她甘愿被父母责怪,而且一个人摸黑走了三十里的山路,这对一个平时说话不多,胆子又小的山村少女来说,需要极大的勇气。香雪这一举动的心理动力,那就是对山外文明的向往,对改变山村封闭落后、摆脱贫穷的迫切心情,还有山里姑娘的自爱自尊。所以她比别人的追求更高,显得更勇敢,更突出。
小说的基调是明净、清新、委婉动人的。小说构思精巧,以短短的篇幅包容了丰富的内涵。作品没有着笔于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也未设置激烈的矛盾冲突,更无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它只是捕捉住瞬间,撷取几个小小的生活场景,将艺术描写聚焦在人物身上。细致入微地描绘她们的心理变化与情感波澜,由此折射出生活的新旧嬗替,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
小说笔调清新隽永,文字鲜活灵动,风格淡雅别致,意境回味悠长,具有诗情画意之美。不仅香雪的追求充满诗意,甚至村姑们对首饰和乘务员的向往也饶有诗意,甚至那些没有生命的物件,作者也赋予它们以灵气——试探着前进的铁轨、羞涩地畏缩着的小木盒、群山像母亲的胸脯、树叶在夜风中歌唱、小溪欢腾地迅跑……这样,既烘托了全篇的诗意,又展示了作家的童心。
小说更深刻的意义在于借台儿沟的一角,写出了改革开放后中国从历史的阴影下走出,摆脱封闭、愚昧和落后,走向开放、文明与进步的痛苦与喜悦。小说一开始就写了山乡的巨变:
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的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
然而,两根纤细、闪亮地铁轨延伸过来了。它勇敢地盘旋在山腰,又悄悄的试探着前进,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终于绕到台儿沟脚下,然后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粱,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
这是一篇富有诗情画意与生命灵性的小说,作家孙犁的观点最具代表性,他说:“这篇小说,从头到尾都是诗,它是一泻千里的,始终一致的。这是一首纯净的诗,即是清泉。它所经过的地方,也都是纯净的境界。”
孙犁赞赏《香雪》的中心词,就是说它“从头到尾都是诗”。诗与小说本是两种不同的文体,诗被称为抒情的文学,小说则被视为叙事的文学。为什么说小说如诗便是好小说呢?好就好在叙事之中的抒情,达到了如诗一样的美感效应。
我国古代文论家刘勰在其《文心雕龙》中指出:“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
每一篇艺术的作品,都应该是热情的果实,都应该贯穿着热情。如果没有热情,就不能理解是什么使作家拿起笔来……”正是这样,引起创作冲动的,往往是作家曾经一度体验过的感情。他要运用语言形式所组成的形象体系传达出来,以使读者能够获得同样的体验,产生相近的感情,这便是文学的活动。若在这个意义上说,所有创作,包括小说,都是抒情。
在当代作家中,铁凝是比较幸运的。她就是舒婷所说的“少而又少”的“家学渊源”的作家之一。她在那个文化沙漠时代有机会通过家学受到了宝贵的艺术熏陶,使她获得了独特的艺术视野,养成了高雅的艺术趣味和敏锐的艺术感觉。对于评论界存在的重观念,轻艺术的倾向,铁凝曾表示过她的看法。她说:“小说不是玄学,事实上小说赖以活跃的思想圈是非常狭隘的。小说对读者的进攻能力不在于诸种深奥思想的排列组合,而在于小说家由生命的气息中创造出的思想的表情以及这表情的力度表情的丰富性。”小说有自己独特的表现,小说可以表现哲学,但它不同于哲学,小说可以讲述历史,但它毕竟不是历史。小说有自己的内在规定性和艺术规律。
铁凝的小说能够立于不败之地,二十多年来,创作势头始终不减,创作水平不断提高,其奥妙何在?与其他作家相比,她没有“反右”和“文革”的伤痕记忆,也没有个人的传奇经历,她之所以能够长期保持艺术的活力和创作的生命不衰,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她的小说以艺术取胜。
铁凝寄语:我还是怀着一点希望,希望读者从这个平凡的故事里,不仅看到古老山村的姑娘们质朴、纯真的美好心灵,还能看到她们对新生活强烈、真挚的向往和追求,以及为了这种追求,不顾一切所付出的代价。还有别的什么?能感觉到生活本身那叫人心酸的严峻吗?能唤起我们年轻一代改变生活、改变社会的强烈责任感吗?也许这是我的奢望。(《青年文学》1982年第5期)
2019年11月30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