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地狱的天使
枯荣姓枯,枯草烂木的枯。
他的人倒也不辜负这个枯字,面黄肌瘦,萎靡无力,眼神涣散。无论你什么时候叫他,他都是一副哈欠连天混吃等死的样子。
米粒说:“你怎么不死啊?”
枯荣伸出瘦如枯木的手,有气无力地摆了两下,又“嘿嘿”笑了两声,晃晃悠悠地支起身体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缓慢的,僵硬的,像拈起一朵花儿一样拈起米粒扔在地上的几百块钱,一张张展开,折好,再稳稳地放进口袋,然后晃悠着走了出去。
“枯荣?”米粒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
枯荣站住脚,有点发愣,又或许只是习惯性的反应迟缓。
“我和上次的医院联系好了,你再去一次吧。”米粒跪坐在客厅落地窗前的茉莉花旁,背对着门口。
“……”一阵沉默之后,枯荣道:“他们对我不好……”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戒个毒,还想人家怎么对你好?要什么给什么嘛?你知道我里外交了多少钱给那家医院嘛?你屁都不放一个就跑了,你对得起我吗?”米粒猛地转身抓起沙发上的垫子向门口扔去。
枯荣被垫子砸中,晃了晃,伸出手,挠了挠头,指甲太久没剪了,刮到了头皮,让他皱了皱眉。
“等我……这次……再去吧。”枯荣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米粒绝望地滑坐下去。她知道,枯荣会去找老赵买货,再和三五个毒友窝在某个地下室里过足了瘾再回来,然后跟她去医院,过个三五天她就会接到医院电话,说枯荣失踪,最后她再去老赵那把他赎回来。
同样的事情,在这几年里已经发生过不下十次了。
五年前,米粒还在做模特,枯荣是个小摄影师助理,那个时候的枯荣还算得上临风玉树小鲜肉一枚,刚走出校园,找到第一份工作,积极又充满动力,眼睛里是一朵朵充满希望的彩云。
那是在香港,米粒第一次遇见枯荣,枯荣第一次遇见爱情。
枯荣还不懂得怎么表达爱情,却已经不小心付诸了行动。宁肯挨师傅骂也要给米粒最多的镜头,永远出现在米粒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抢着去买下午茶,然后永远给米粒最大份,在米粒去洗手间的时候起身假装去吸烟,买一些小发卡送给其他模特,却给了米粒一枚水晶胸针……
青涩少年的爱情被旁人看得分明,只有自己还在以为是守口如瓶。而米粒也是徒增苦恼,哪里来的愣头青。
年少成名的米粒,看不起这样的爱情,但是她并不打算挑明,毕竟,多些镜头总是好的。
在回程的机场,过安检时,突然来了很多缉毒警察,说是有人举报,这里有人携毒,于是,安检过程变得比以往更细致繁复,所有人的进度都不得不被拖慢。
没有人注意一点点往后退,然后拉着箱子奔向洗手间的米粒,除了枯荣。除去睡觉,枯荣的眼睛几乎没有一刻愿意离开米粒,他自然清楚地看见米粒从看见警察起就开始大颗大颗沁出的汗珠,和脖颈处由于紧张而暴起的青色血管。
枯荣跟过去的时候,米粒正从洗手间里退出来,因为里面也有警察,也许只是巧合,但米粒心虚得什么都分辨不了。
她在骂自己贪财,为什么要帮别人带货,她骂自己愚蠢,诅咒世界不公,诅咒露露,那个靠带货赚了个爱马仕包的模特。
“米粒……”枯荣看着慌张到已经看不见他的米粒,心头一阵疼。
“啊……”米粒被吓了一跳。
枯荣吸了口气对米粒说:“米粒,我爱你,真的,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我必须爱你,除了你,我还能再爱谁呢?再没有人像你一样,从第一眼开始就钻进了我的生命里,我想娶你,再生两个孩子……”
“你说什么呢?”米粒的脑子里一团乱,她并不觉得感动,她只觉得厌烦,生死攸关,谁有空管你风花雪月?
枯荣眨了眨眼睛,抢过米粒的行李箱,拿出里面的一个新化妆包,米粒惊恐得想去抢过来,枯荣已经抱着那个化妆包冲进了男洗手间。
米粒呆在那里,手足无措。
十五分钟之后,警察架着眼睛充血,精神亢奋的枯荣出来时,米粒好像才听见那一段话——我爱你……我想娶你……
“枯荣……”米粒混在人群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在香港,藏毒是违法的,吸毒却不。枯荣在警察撞进来之前,冲掉了大部分的货,剩下那一点,全塞进了嘴里。他不是香港公民,除了罚钱和禁止他再入境之外,并无过多处罚。(伤感爱情文章 www.lingdz.com)
回来之后,米粒和枯荣顺理成章地住在了一起,没有女人会抗拒英雄,在米粒看来,枯荣就像个骑士,击退了外界对她的袭击,那破损的盔甲闪耀着圣光,是无与伦比的光明。
枯荣的骑士形象维持了一年,直到他的毒瘾越来越大,不得不偷米粒的钱去买粉的时候,米粒才恍然,她抱着枯荣哭了一整夜,除了内疚,还是内疚,是她,是她的贪心毁了枯荣的生活和自己的爱情。
她联系了最好的私人医院,送枯荣过去,她每天去看他。
“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
“就一口,就一口,真的,就一小口。”
“我X你个妈的,你们都不得好死,我X……”
“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
这些话,她听了无数遍,勉强过了三个月,枯荣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了,米粒以为,太阳终于要升起来了的时候,医院打来电话,枯荣失踪了。
米粒不敢报警,只能四处去找,找了五天,通过很多朋友,才在老赵那找到枯荣,米粒用了九千块钱把他赎回来。
“你***的疯了?”米粒一巴掌扇在枯荣脸上。
“我***从遇见你那天起我就疯了。”枯荣一把推开了米粒,米粒一跤摔在地上。
“咱们回家吧。”米粒爬起来,拉了拉枯荣的手。
“我回医院,你别怪我,好吗?”枯荣心疼地搂过米粒说。
又是一个月,医院再一次打来电话,枯荣又失踪了。这一次,米粒只用了一个小时,和两千块钱就把枯荣领了回来。
米粒去的时候,枯荣刚要开始吸第二轮,米粒用高跟鞋踩碎了所有的东西,也踩肿了枯荣的手。
当天夜里,枯荣的毒瘾上来了,他先是焦虑,像个小孩一样窝在沙发角落里,微微抽搐着,米粒试着劝他喝点粥的时候,他突然暴躁起来,摔烂了粥碗,推倒米粒,疯了一样地踢打她,米粒一米七几的身体努力地窝成一团,护住脸,她太瘦了,他的脚踢在肋骨上,疼得她吸气都疼……
“枯荣,枯荣,你住手……”米粒一遍遍喊着枯荣的名字,却丝毫不起作用。
“是你,是你毁了我,都是你……”枯荣撕心裂肺地大喊,一手抓起米粒的长发狠命拉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打了。”米粒几次想挣脱,却都被拉了回去。
枯荣突然停手了,米粒含着泪的眼睛望向他,他却冲向了米粒的钱包,拿出所有的钱,紧紧攥在手里,跑了出去。
米粒在地上躺了一夜,瞪眼看着窗外,她希望太阳能早点出现,融化一切的噩梦。
看着丝丝缕缕的阳光,米粒伸出手,想去感受温度,却只看得到一片片淤青。
这一次,枯荣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玫瑰,拎着披萨,却只看见拎着行李箱的米粒准备上车。
“米……粒……”枯荣大喊着追了上去。
米粒的车刚刚启动,就被枯荣抓住了车门,米粒强行开出了十几米,枯荣就摔在了地上,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肯松手。
“你有病吧?会死的。”米粒冲下车喊道。
“我死也不能没有你。”枯荣爬起来,抱住米粒。
“你让我走吧。”米粒推开他。
“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了,我这就去医院,我去戒毒,我一定戒掉,一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枯荣说着说着突然放声痛哭,声音大到米粒都吓了一跳,哭到最后,枯荣呜咽着,抓住米粒呢喃道:我爱你啊……
这样的故事,往复如是,米粒身上的伤,层出不穷。从医院出来,好上几个月,再进去,再出来,再打,再吵,再吸毒……
每一次,米粒要离开,枯荣都会说:我死也不能没有你。
米粒会说:你怎么不***啊。
枯荣回来的时候,仍旧是摇摇晃晃萎靡不振的样子,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所有该有肌肉的地方都凹下去了,蜡黄褶皱的脸看起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概只是比死人口气罢了。
他没看见米粒,想着可能是出去了,便一头栽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米粒还是没回来。他有些惊慌,米粒真走了怎么办?他以后到哪里去弄钱?还好,他早把房子过了户,把房子卖了倒是能挺一阵,不知道米粒那些首饰还在不在,如果都卖了,倒也是笔钱,还有那些包……
枯荣皱着眉挠了挠已经油腻的头发,摇晃着走向洗手间,他太高也太瘦,每走一步,都像一棵无根的枯草。
洗手间里一地的血红,热水已经变成了凉水,米粒躺在浴缸里,脸色苍白,手边的柜子上是一封便笺,只写了几行字。
枯荣,我早就知道,那次在机场,是你报的警。
枯荣,你爱上我,为什么成了我的错?
枯荣,你死吧。
枯荣,我死了。
枯荣攥着手里的便笺,整个人都抽搐着,他拿起那把地上的刀,像感不到疼痛一样,狠命地划向自己的血管,最后插进了喉咙。
今日新闻:某小区发生命案,死者为29岁的枯某,警方推论男方自杀后,女方自杀未遂,清醒后报警,现已获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