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天都没有回娘家了,母亲打电话让我回去,说给我腌了一坛咸鹅蛋,让我去拿,我说不要,这里什么都买得到,父亲接过电话说,咱家就一只鹅下蛋,这二十个蛋你娘存了很长时间,你不回来不是让她很伤心吗,我无语。我不想回家,怕与大姐遇见,我与大姐多年以来一直心存芥蒂。
但是那个周日我还是回去了,就像小学生要完成家庭作业一样。吃完中饭,母亲没让我去午睡,她说要和我说说话,我在母亲旁边坐下,母亲说:“知道我这些年为什么偏着你大姐吗,娘觉得很对不起她啊”。母亲把我的思绪带到十几年前。
我们兄妹5个,哥是老大,那时候已经结婚单过。二姐没上初中就辍学在社办厂上班,妹妹最末,在上小学。一九八九年的六月,我面临中考,大姐面临高考,我们都积极备战,希望通过这次考试能够一跃龙门。然而,成绩出来,一向努力的我们双双落榜,极度失落与无奈的心情灰暗了整个夏天。
接下来的日子沉重又难捱,我和大姐每天都去地里帮衬着干农活,锄草、修剪棉株、喷洒农药。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商量着暑假后复读的事儿。我们都想去复读,毕竟在那个时候,农村的孩子想要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考出去,如果考不出去,就只能落在庄稼地里。当时农村劳动工具简单、落后,多数农活都是靠人力来完成的。生在农村的孩子从小跟随父母干庄稼活,火一样的太阳和超体力的劳动常常让我们难以承受,所以我们都想继续上学。希望有一天能走出农村,变身城里人,做个美美的上班族。然而当时无论是初中还是高中,复读都要交100元的复读费。前年因家中翻盖土房欠下一千八百多块的外债,至今没有还清,如今到哪里再去弄二百块给我们俩。因此,我和大姐心里一直忐忑着,不知道会怎么样。终于有一天,吃过晚饭,父亲叫住了要走开的大姐,跟她说:“让三儿去复读吧,她还小,下了学也帮不了多少忙,你大了,家里地里都能帮一把”。那一晚,我是在大姐压抑的哭声里睡着的。
从那以后,我和大姐的世界告别了和平年代。大姐不怨恨父母,他们已经够苦了,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黝黑的脸上早早地堆满了皱纹,腰也不再挺拔。她把所有的怨气都发在我身上。郁闷的她常常找碴和我吵架。一开始我不和她吵,毕竟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心里憋屈。可是后来,她愈演愈烈,处处针对我,以至于我无法忍受,我们俩常常上演针尖对麦芒的闹剧。小妹给我们俩分别取了绰号,她管大姐叫小叮,管我叫小当,我们一见面就是叮当。每天晚上我看书她都来搅和,常常在我耳边说,甭学了,瞧你那笨样子,再学也考不上,我气急了就和她吵,去告诉母亲,母亲常常只叹息不说话。我越发生气,心里暗自下决心,我一定要考出去。为了避免她捣乱,我重新安排了作息时间,她在家我就睡觉,她睡觉时我看书。
母亲后来告诉我说,那一百块的复读费是从邻居王大婶家借来的,我开学的前一天,她不得不去借钱,可是走了好几家都没借到,到了邻居王大婶家去了两次都没张开口,因为此前已经在人家借了二百块还没还呢,王大婶家孩子少,负担轻,叔叔在外挣钱。当母亲在这一天第三次走进王婶家的时候,婶婶就觉得不对劲了,主动问母亲是不是有事儿找她,母亲才难为情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婶婶安慰了母亲然后拿钱给她。我知道后心里非常难过,一个要强的母亲为了子女忍受了怎样的困窘啊。我发誓一定要考上中专,早点挣钱给父母,不让他们再过煎熬的日子。那个时候没有钱买书,我就在周末给镇上开书店的大婶看门市,并向同学们介绍她那刚到来的新书,以换取免费看书的机会。我的努力没有白费,一九九O年六月中考结束,我以高出分数线30多分的成绩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当时父母高兴极了,每天都乐呵呵的,谁来串门就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给人看。我也以为家争光的功臣自居。然而我和大姐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善,谁夸我有出息,她就冷嘲热讽,说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文章吧 www.lingdz.com)
在校期间我很少回家,一是为了节省路费,二是不愿看到大姐。只是隔一段时间给家里写封信,信中也从不提及大姐,只是母亲后来在回信中说大姐外出打工了。毕业后我被分到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工作轻闲舒适,不久便在县城结婚安了家,大姐也通过自己多年的打拼在县城谋得一席之地,虽然同在一个县城内,但我们从不走动。我们相继有了自己的孩子,相差不多,母亲帮大姐带孩子,我的孩子交给我婆婆带,我当时心理不太情愿,一是婆婆年纪偏大,快七十岁了,我怕她带不了。二是婆婆封建迷信思想严重,孩子稍有不适,她就要带孩子去看神,去收魂,而且屡劝不听。我不想让她带,可是又请不起保姆。于是我央求母亲帮我带带孩子,可母亲总说大姐那她也离不开,大姐那么忙,她不放心。我争不过,但心里却对母亲生出一些不满。这几年母亲一直向着大姐了,不但平时不要她一分钱,还尽自己所能帮她。我深怪母亲偏心,可是也无可奈何。终于有一次大姐的儿子和我的女儿因为争夺一块电子表互相撕打起来,母亲偏手拉着我女儿让她把手表让给大姐的儿子,我女儿哭着向我告状。我积攒的愤怒终于爆发,拉起孩子离开了母亲的家,至此很少回去,我不想见到母亲心疼大姐的劲头,也不想看到大姐。
母亲说:“这些年多亏你大姐帮衬了。你复读以后,你大姐很多天情绪都很低落,但是她知道家里条件差,所以没闹着去上学,但是每逢学校的铃声传来,她都朝着学校的方向愣怔好半天,那情形谁看了都不忍心。大姐对着学校流眼泪的情形母亲看到过好几次,只是没办法。后来,我考上了中专,大姐就去打工赚钱了,我在校期间的花费,都是大姐打工挣来的。后来我毕业了,大姐和我差不多都在那个时段结婚,大姐怕父母张罗两件大事劳累,就跟父母说让我风光出嫁,她自己选择旅行结婚。母亲接着说:“这些年日子好了,回想起来总觉得欠着她了。所以有时候心理就想着补偿她,你不要介意。”
我听着,心里酸酸地,眼前浮现着大姐顶着烈日干农活,一身农药味回家;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打拼,忍受着世间的冷暖挣钱供我上学。这些年我只记着大姐的不好,从没想过她的痛苦与付出。回想自己和她不停地吵闹和这几年避而不见地冷漠,心中异常难受。我站起来向母亲告辞,我要去看看大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