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川
我的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一字不识,但确实是一名水平挺高的“掌尺”(我们老家对木匠手艺高的人的称呼),在当地的木匠圈子里,父亲可是数一数二的。
对于我的父亲,附近十里八村的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但一提起我们祁家村的“掌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现在,父亲虽然已步入了古稀之年,再也干不动木匠活了,但当年干木匠活所用的那些各式各样的工具,父亲还是一个不落地收拾起来了,全都装在一个大木头箱子里,还用一把小锁把它给锁起来了。父亲如此的珍惜这些劳动工具,我想原因不外乎是这么两点:一是因为父亲创造的每一件劳动成果都离不开这些工具的支持,可以说它们是父亲的左右手,没有这些工具父亲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二是因为自从父亲“出山”以来,它们一直就是父亲的陪伴者,也曾是父亲事业辉煌的见证者,它们与父亲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父亲的一生,最值得引以自豪的事情就是培养了两个接班人,其中一个就是我的大哥。也就是说,父亲的事业,在我们兄弟三人中,继承者只有我大哥一人。因为我大哥自初中毕业以后,没有继续念书,而是跟着父亲开始干起了木匠活,所以大哥的木匠手艺则是父亲手把手的亲自传授和劳动实践中带出来的,因此他也成了一个比较有名的“掌尺”。此外,我的三弟也可以算是一名“小掌尺”,虽然他没有像我大哥那样幸运地得到父亲的“真传”,只是后来通过自己的不断摸索和父亲一些言语上的指点自学而成的。是因为他想学父亲木匠手艺的时候,父亲已经干不动木匠活了,因此他的木匠手艺可出不了家门,只能在自己家里折腾折腾。而当时那个排行老二的我,那时一门心思只知道读书,所以也就根本没有时间去学习过父亲的一丁点手艺。可如今始终在我心头萦绕的是,我还是为自己未能学习父亲的一点木匠手艺而略感遗憾,因为毕竟多一门技术,就多一条生活的路子。
父亲的一生是充满艰辛的。小时候,因为家里穷的缘故,父亲根本就没有进过校门,所以当然也就是一字不识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经常是用小木棍在地上划道道的方式来计算自己干木匠活时用到的一些数据,但也算得十分准确,没出现过算错的情况,这也算是父亲与生俱来的一种天赋吧。父亲成家以后,由于当时我们国家经济正处于三年困难的时期(指上世纪1951年至1961年,又称三年自然灾害),后又经历了十年的文化大革命(1966年至1976年),再加上我们兄弟姐妹较多的缘故,父亲靠自己的木匠手艺,勉勉强强地维持了我们家的生计。后来,随着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尤其是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以后,我们家的生活才逐步地好转起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母亲突然的一场大病,使我们全家措手不及,父亲把家里所有的能换成钱的东西都变卖了,但也未能挽救母亲的生命。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肩上的胆子更重了,既要当爹又要当妈的双重辛劳,使父亲一下子苍老了不少。此后,父亲为了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着想,就没有再找老伴,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并养大了我们兄弟姐妹五个人。 (美文 www.lingdz.com)
父亲的一生也有过遗憾。作为一名“掌尺”,父亲给不计其数的不知姓名的人修建过房子,制作过八仙桌、炕桌、写字台、靠背椅以及一些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小东西,也为不少去世的人制做过棺材,但唯独没有给自己的家里修建过几间像样的房子,这是父亲一生最大的一个遗憾。虽然现在这个遗憾已经被我的三弟给弥补了,但父亲的心里一直是非常愧疚的,时常会提起这件事。父亲的言语里,不仅包含着对自己的一份深深的自责,而且还包涵着对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一份无比的亏欠。
父亲还有一个挥不去的情结。一直以来,父亲喜欢喝点小酒,偶尔也会酩酊大醉,这样的事多半是发生在过节过年期间。每次醉酒后,父亲都提起我们家的老房子,虽然老房子现在已经被弟弟给拆了,并在原址盖起了新房子,但父亲始终还是念念不忘自己亲手盖起的三间堂屋。这么多年来,我从父亲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基本上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之所以对这三间堂屋情有独钟,主要就是因为这三间房屋是他亲手修建起来的,是他一生心血的结晶,为了这三间堂屋,当初父亲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的,所以也就无法释怀。父亲的这种浓浓的老房情结,我想不会轻易地从父亲的记忆中消失,可能就要陪伴他的一生了。
父亲的一生,太平凡了,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员,但他用他自己的方式诠释了自己生命的丰富的内涵,所以在我的心目中,父亲依然算得上是一个伟大的父亲,因为他的心始终在儿女的身上,他为了自己儿女的幸福,还是义无反顾地放弃了自己不该放弃的一些东西,甚至是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我由衷地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而感到一丝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