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日
作者:山溪
一九八一年,是我人生发生重大转折的一年。这一年的七月,我高考落榜,以三分的差距名字“更在孙山外”。接下来的时间段,陪伴着我的是无奈、遗憾、愤懑、惆怅……带着考不上大学的成绩,我参加了市里的招工考试,顺利地进入了工程机械厂,成为一名学徒工。
杨灵和我同一批参加工作,又被分配到同一个车间。她走路时,仿佛小鸟一般,一跳一跳的,身体显得特别轻盈,给人一种无忧无虑充满活力的感觉。每次只要看到她远远地走来,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遗憾的是,她和我不是一个小组。和她同小组的小刘,有事没事总在她身边晃悠,看到他那张扁脸,我就恨不得扑上去一拳把它砸得更扁。
杨灵是那种看上去很平常的女孩,长得不算很漂亮,脸却比较白,像特一粉蒸出的馒头,人群中远远地望去,一眼就能找出她。她给人的印象十分恬静、平和。相处久了,才能够体会到她的可爱之处。就像一坛封存的佳酿,时日越长越绵醇。
那次,中午时分突降大雨。许多跑堂的职工都无法回家,杨灵也到食堂打饭。她两手空空地站在队伍的末尾,和女伴说着话。我看到她后,把自己的饭盒递了过去。她稍显犹豫,问了一句:“你呢?”我说:“我有办法。”她便接住了饭盒。我则等到一个师兄吃完饭后,借他的饭盒一用。
这之后,我们就熟悉了起来。每次遇到,我都是抑制住心里的激动,貌似平静地跟她打一声招呼。
和她接触最多的时候,就是车间团支部组织活动时。春暖花开的季节,团支部组织青年到水库植树。有她在跟前,我干活就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个上午,别人挖三个坑,我能够挖五个。一干活,我才发现,小刘是那种偷奸耍滑的家伙。大家都是一男一女搭配,他却不愿意和女同胞搭伙,怕别人拖累他。而身材瘦弱的杨灵,干这种体力活是弱项,这便让我得了机会。杨灵带的一把铁锹,是类似军用铁锹的那种,用起来特别称手,只要脚掌稍微用力一踩,铁锹就深深地插入土中。劳动中,我紧紧地把铁锹掌握在手中,不给别人使用,因为这把铁锹是杨灵的。拿着这把铁锹,就好像和她接近了许多一样。这算不算就是成语里说的爱屋及乌?
中午吃饭时,她递给我一个馒头,说她吃不了。其实,每个人的馒头都足够吃。但是,我还是接过了馒头。我看到她递馒头的手,特别白皙,手指好像胖胖的蚕宝宝似的。她看到我盯着指头看:“傻看什么?快拿着。”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里却甜丝丝的。吃饭时,她不时把饭盒里不多的肉片夹给我。我说:“你也吃呀,别都给了我。”她说:“不喜欢吃肉。”我一边吃着她送过来的肉片,心里一边想着,这肉片真香,要是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
杨灵喜欢唱歌,走路都哼着小曲。似乎在她身上从来没有什么忧愁的事情。遗憾的是,她学的歌都是听来的,因为她不识简谱。而这正是我的强项。上中学时,我参加过学校文艺队,专门学习过乐器和乐理知识。
一九八三年,郑绪岚的一首《飞吧,鸽子》一夜之间“飞”遍大江南北。杨灵着急地想学,可是哼了几遍都找不着调子。干活休息时,她又在试着哼唱,我听到后,假装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不经意”地唱到:“鸽子啊,在蓝天上翱翔,带上我殷切地期望……”她仿佛一下子哑巴了,立刻停止了哼唱,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一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表情。稍停片刻,突然从座椅上弹起来,拉着我的衣服后摆:“快教我,教我。”然后,又不相信地问我:“你怎么学会的?谁教的?”我故意卖弄地说:“自学的呗,这还用人教?”说完,故意做作地向右甩了一下并不很长的头发,再用指头捋了一下。杨灵随即脱口嗔到“德行”,看到这一幕的工友们在一旁“嗤嗤”地笑。
从此,我又多了一项工作,就是教杨灵唱歌。而这首《飞吧,鸽子》,就是从心底里为她唱的。尤其唱到“我的心永远伴随着你,勇敢地飞向远方”时,心中油然而生美好的感觉。是啊,我多想永远伴随着杨灵,和她一起像鸽子一样不停地飞啊飞。杨灵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精灵,更是个天使,她就是专门为我而存在的。
一次教她唱歌时,我说:“让我教你唱一辈子吧。”
她头也没抬地回答:“行啊。”随即突然醒悟,马上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我:“你说什么呢?不行,不行。”
“为什么?”
“不告诉你。”
下午下班回家,快到胡同口时,我看到昨天送回家的那个女孩在那里站着,不时抬头往我来的方向看。她没有骑自行车,看到我后,连忙和我招手。
我下车后脱口说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她低着头,右脚尖轻轻搓着地面:“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想也没想冒了一句。
“你……”她抬起头,脸憋得通红。转而又轻声说:“我来感谢你还不行吗?”
“有什么好感谢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明天就要回去上班了。”
“噢。”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嘴巴轻轻地张了一下。
“我能给你写信吗?”
“写什么信?”当时,我满脑子都是杨灵,根本没有认真思考她说的话。
她再次低下头去,半天不说话。我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说:“能写,能写。”
“真的?”她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大大的眸子里充满了兴奋。
“那你现在还能送我回家吗?”她的话语里饱含柔情。
“走,上车。”我一拍车座,右手手心朝上身体微微前倾,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轻快地跳到了车子后座上。
我一边驮着她前行,一边听她讲她的情况。因为是冬天出生的,父亲给她起了个“冬梅”的名字。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家里的负担逐渐重起来。她是家里的老大,为了补贴家用,她初中毕业后就参加了工作,到一个小县城当了一名纺织工……
送到她后,她问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张勇。勇敢的勇。”
“那我就叫你‘勇哥’了。”说完,她说了声“再见”,没等我离开,便一蹦一跳地跑进了胡同深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