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 4月30日 晴
我们一群人顶着晨曦靡靡之光,向低洼平坦处水田走去,今天我们的任务是插秧,南方有早稻和晚稻两季,插秧既陌生又稀奇。我们都欣欣然向往尝试。
会计的媳妇薛姨是个身材瘦削的女人,她今天负责教会我们插秧,来这里吃的第一顿饭是她做的,我们都喜欢这个一说话就笑的薛姨,她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鼻子又短又歪,往左歪,恰巧左眼小。这使她看起来很讨喜。薛姨一直喊我们知青为“瓜仔”。
村里的男人们早已经把翠绿的秧苗一把一把扎好,顺手甩在田里任一个角落。来自城市的我们,欢呼雀跃着脱了鞋跳进像一面面镜子似的水田里,裤腿瞬间全湿了。哇!好清凉。我们不约而同地嚷嚷着。
薛姨挽着裤腿站在最前面,她笑盈盈地教“瓜仔们”分秧苗、插秧。动作流畅娴熟让我们惊叹。薛姨骄傲的说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一个人一天可以插三块水田,我抓起秧苗回味着薛姨的表情。不禁觉得悲从脚底淤泥里蔓延上来。薛姨就是几十年后的我吗?
秧苗在我们手里紧攥着,它们是宝贵的。我们极认真地插每一撮。长时间弯腰和机械的劳作让我们慢慢地失去了最初的兴趣,白花花的太阳撕咬着我们每个人。山沟里的日光和野草一样疯长,十点不到我们身上又湿又黏了,这让我们的腰弯得越来越低,最后我和张甯宥跪在水里。男生们更是没了一开始的劲头,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巴着。秧苗插得歪歪扭扭,杂乱无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赵煊赫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总会在我们颓唐时刻响起。
山沟低最平坦的三块水田终于在晌午时分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我们知青插的虽然歪斜,但秧苗的根是深扎的,因为在我们眼里 秧苗就是米饭,攥在手里的苗就是明天碗里香喷喷的米饭,我们害怕饥饿,本能的恐惧让我们敬畏秧苗。
午饭是蒸洋槐花,面疙瘩汤。蒸槐花配蒜汁,是北方人的最爱,我们几个南方人闻也不想闻。纯水面疙瘩又稀又匀,一滴油也没有了。喝两碗下去准饱,洋槐花刚蒸出来真香,吃到嘴里绵软却不似闻着那么香甜。蒜汁里浸泡的洋槐花我始终没尝试过,看他们吃地一脸满足的样子,我也很满足。
下午队长让我们休息,养足精神明天有更大的秧田等着我们。暮春时节的深山坳子里依旧落英缤纷。红的,黄的,紫的,青的,一簇簇一团团,像是不舍与春天分离似的尽显各自妖娆。
我领着李玥和甯宥往村后向阳的山坡上跑去,一路跑一路玩,像孩子似的,看见蝴蝶追蝴蝶,看见鸟儿学鸟叫,看见野花就采一朵插到头上,到了山坡上躺下的时候我们满头是花,此刻的我们忘记了一切,苍狗一样的云在我们眼里是那样的绵软。
明天就是五月了,五月五日是我去县里培训的日子。一想到这个日子心里异常激动,不想逃离是假的,大家都在想办法逃离。蔡诩诩前几天去县里当广播员了,她舅舅是革委会主任。像我和李玥、张甯宥这样没有靠山和后门,做梦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六个女生只剩下五个了。
我常想赤脚医生培训结束,或许一辈子就留在这大山里了,找个男人嫁了生几个娃,也是一辈子。管胜利或许是最好的人选,一块干粮,几个干枣,他总会在我饥肠辘辘的时候塞一些可以充饥的食物。为了填饱肚皮仿佛是值得的,想到这里我睁开眼瞄了瞄不远处的乌油油山峦,又瞄了瞄闭着眼的她们俩,她们脸上漾着宁静。我悠悠然再次闭了眼睛,任思绪山花烂漫。
暮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