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漂到北京

发布者:叶子飘飘 2021-11-12 23:42 原作者: 鹅黄的柳来自: 鹅黄的柳投稿

就这么漂到北京

我2009年本科毕业。2008年12月上旬,我基本还没开始找工作,而旁边的同学除了考研的,都大致有了谱。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和定力,在大四选了数学学院的概率统计(好像还有高等代数),以为“终于能够安心学点东西了”。但四年积养成的怡惰懒散,岂是一时所能扭转的?坚持了没太久,我就又开始逃课,于是“安心学点东西”的计划便可耻地黄了。

上半年,抱着无所谓的心态参加了淘宝的笔试,参加的同学大部分都接到了面试通知,但我的手机却在电话要来时耗尽了电——当时我好像知道这回事却假装不知道,总之,中午两点就有同学接到通知,我忙充上电,却再也没有电话来。

那时候,我虽然自知斤两,但依旧遵循着纯真而偏执的原则,百度、腾讯这种我骂了很久的公司是决计不考虑的(幸运的是我的看法和做法得以保持到今天)——虽然也未必能去。我不愿把赚钱和做事分开来看,卖排名的百度和以抄袭家qq都让我鄙视,我不能在骂了它们这许多年后屁颠屁颠地去找他们求口饭。

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同学拿到offer,我也有点坐不住了——即使用今天的眼光,我也觉得是可以原谅的。我在TopLanguage邮件列表(当年还是个非常优秀的技术社区)中看到了金山的ZQ发的招聘启示。ZQ是国内开源界的有名人物,人称“大妈”,我看职位“气质”挺吻合,于是便写了封求职邮件,我的简历漂亮而独特,是用LaTeX做的,有pdf和html两个版本,pdf版封面上还有自画像1。0版。没想到立即收到回复,用gtalk聊了聊,又通了次电话,就确定了去珠海面试的行程。其间我参加了百度的在线笔试(抱着水平自测的心态),贴代码时想打tab缩进,结果一按tab,焦点就跳到了提交按钮,我没发现,一按回车,就把答了一半的卷子提交了。

去珠海前,接到百度另一个职位的电话面试,那时我已经买好第二天去珠海的火车票。回答也还算顺利,只是觉得自己有点邪恶。在去珠海的火车上,我关机了。

12月18日到了珠海,得到了实习职位,薪水1。5k一月,住在公司后面5分钟远的小区,房租370一月,那是一个有趣的屋子,有拇指大的蟑螂,客厅的吊顶里住了一窝欢乐的老鼠——我至今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爬上去的。在珠海混了四个月,照了一张可爱的入职照,认识了一帮可爱的同事,遗憾的是,ZQ除外,虽然我依旧感激ZQ给我的机会,为我带来的帮助和成长,但不得不承认,ZQ的囧事甚至成了维系这群同事关系的有趣纽带。对于南漂的生活,我写了四句话:

野寒一虐狂叶飞

江风湖雨冷相随

千里南飘何处落

风华尽作春泥肥

2009年3月,我告诉ZQ,4月我得回学校写毕业论文,4月上旬,ZQ告诉我“还是把机会还给你”。旧事旧感我也曾经发过日志,总之,我没能(幸好)留在珠海金山,4月15日,我离开金山,回到了成都。

我选了吴仲光副教授做我的毕业设计导师,吴老师很负责任,对我非常好,还专门动用自己的关系找到某企业里的工程师,让我跟他做一个项目,并基于此写毕业论文。那哥们儿也很热心,可惜我对他玩的东西实在没兴趣。于是就自做主张,把我在金山研究xapian(一个开源搜索引擎库)的拙劣成果拼拼凑凑写成了论文。

川大从2003年开始使用在双流县新建的江安校区,那是个因崭新而美丽的地方,有着“江安”这个美丽的名字,得之于穿校而过江安河,那是条轨迹婀娜,臭气驱人的脏河。学校计划把江安作为本科学区,而本部则完全供研究生使用,川大位于望江楼一带的本部,望江校区,是个不必因崭新而美丽的地方,多数学院还未做好准备,所以本科生到大三就要搬回望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有三个学院率先完成了本科迁徙,计算机学院就是其中之一,于是,我的四年都在崭新而美丽的江安度过。7月上旬,和我们早已经混熟的宿管大姐,开始不得不驱赶我这种赖着不走的残余毕业生,我离开江安前度过的最后夜晚,宿舍楼早已搬空。

我毕业时,由于“安心学东西”的计划流产,学分最后竟差了那么两个,我一直有延迟毕业的想法,但一直拖着没实施,5月8日,长假结束,我终于去咨询,却被告知申请期限截止于4月30日。但我想潜意识中我是故意的。幸运的是,我参与了一个同学申请的某创新项目,完成了其中一个模块的代码,得到了奖励的两个学分,于是惊险地毕了业。由此,我的毕业证书拿到得也晚。2005年,四川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错将University印成了Univeristy,在一种复杂而奇妙的联想中,我感到毕业、学位证书给了我巨大的侮辱,甚至在我领了证书回寝室,从长桥上经过时,我想一甩手就抛到明远湖里去。我随即想到某日能“功成名就”,再从明远湖底把它们取出来,但立即担心那时证书恐怕已经毁了,无法证明是我的。

7月5日,我怀着侮辱所激起的豪情,仔细地层层封装好两个证书,带着一把精致的维族小刀(一个新疆同学赠送的),来到了校园西北的不高山顶(这座“山”由挖明远湖的土堆成,取名不高山),掘地一尺,把证书埋在了那里。是日有小雨,泥土湿松而不稀,来此散步行人皆止于几十步外而还,埋证一事竟无人发觉,我不由地感觉如有神助,各种担心及预案也都没发生。全程拍了照片,以明真相,后来终于忍不住,在校内上发了日志(没说地点),点击颇高,评论过百,里面有四句话:

清雨呜吟刀掘墓,

一刀一土寻心路。

二纸浮云长庚夜,

痴歌呓语远清途。

我这样解释:我不需要这两样东西证明我的能力。

7月7日是最后的离校期限,我也实在不好意思了。就这样,我离开了江安,蹭住于读研的同学在望江的新寝室,住王豪同学(那时其实还不认识)的床位,用邓亮同学的饭卡,一直到8月离开成都。

在4月离开珠海之前,托张序兄的信息得到一个机会,一位来自台湾的丰士昌先生在寻找助手。丰老师毕业于台湾清华大学,曾就职于华硕并任中层管理人员,后来开始从事技术写作,他的Linux技术丛书在台有不错的销量,后来想来内地发展。

我从珠海回来时,计划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在珠海时,虽然薪水不高,但金山有个伟大的食堂,它周一到周五都提供丰盛而美味的三餐,甚至周六也提供午餐和晚餐。回到成都时,加上珠海的表舅妈临走给我的1000块,我一共有3700。我原本的目光是二手小黑,但却看上了联想的小s10,那是一台可爱的白色上网本——虽然我从不承认它是上网本。当时只带了1k现金,于是从望江戴伟忠兄处借了2k现金,买了这个本——它完成了我近两年来90%以上的工作。

买本的第二天,4月19日,我见到了丰老师,立即拍定了合作,于是我开始帮丰老师测试书中范例,也编写少量我有经验的章节(不知有没有被采用),后来用django搭建了一个简单的问卷网站,但没被采用。

丰老师提供的机会,为我这段最荒诞的时光提供了宝贵的收入,我也因做网站得到了一些经验,我在业余时间补修残缺的专业知识,也不时陷入令自己厌恶的拼命娱乐的状态。总之,时间流逝着,青春流逝着,我开始不欣赏丰老师的一些思路,我认为那是“批量化生产图书”。

就在这时,又是TopLanguage邮件列表,在此我必须感谢我尊敬但不大喜欢的邮件列表创建者pongba(刘未鹏)兄。我在玩C++(或者说relearn)时萌生了改进C++的一个想法(今天我依旧觉得该想法有其意义),这个帖子引发了一些讨论,毫无疑问,我为提出这个想法而自豪,我发给一个珠海的老同事吕毅兄,请他评价。吕毅比我稍早地离开了珠海金山,调到了北京金山的爱词霸。吕毅清楚我悬在半空的情况,对这个有点玄乎的想法评价道:1。…2.…3.太过玄乎,不利于找工作。

一位名叫pi1ot的哥们回复道:“对3比较感兴趣”(他之前也就帖子发表了看法)(很有哲理的日志 www.lingdz.com)

我回复道:上面发帖的是我哥们,我现在正在找工作。

很快,我收到了pi1ot的邮件:你在找工作,北京新浪有兴趣么?

我发给他的简历依然是LaTeX做的pdf+html,里面多了在金山的经历,封面的自画像换成了有点像哥白尼的2.0版。我书包里装着金山当时的研发总监尹泾大姐的实习鉴定(是个亲切的大姐,深谙项目管理理论,但不可思议,她竟不是搞技术的),这鉴定其实是我自己写的,她只是签字盖章,我开始写得比较严厉,她反复让我改得“好看些,多说优点”。不过后来我也从没出示过这张鉴定。我自豪于我简历的漂亮,但后来pi1ot告诉我,你的简历对你来新浪没什么帮助。

2009年8月13日,我买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辞去了丰老师的工作,大部分书邮回了家,15日晚上,我动身前往北京。我一共带了七件行李,左右手各一个大拉箱,每个拉箱上都放了一个提包,前胸后背各背了一个书包,这些包都已经满得再装不下——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脖子上自由地吊着我的小提琴,它一会儿这么挂,一会儿那么挂,我只求它跟着我别掉就好。这种有点和自己过不去的旅行方式并不是惟一选择,但我似乎想借此庄重这次旅途,它花了最少的钱,麻烦了最少的人,我承担了最多的负担,我为此而自豪,它将使以后所有的旅行都显得轻便。

火车走了奇怪的线路,它绕到湖北,经过清澈的汉江,人们说这条南方河流通过“北调”供给了大量的北京用水。8月17日上午,我到了北京,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终于和伟哥接上了头,赵松伟在大学住我对床,伟哥这称呼,我跟着同屋的班长叫了两年,麻烦读者暂时忘掉同名的那个药。

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我们驶出了21世纪,驶回了上世纪90年代初,伟哥住在金盏乡,我一下车就发现我的联通号没信号了。这里普遍使用旱厕,没有水冲厕所。来到这个鸡犬相闻的地方,我们穿过泥泞的小道,伟哥的住处是个20多平的单间,一月房租是230,在中关村一带,这个面积的房子租金至少要乘以10。

路途遥远,我终于决定第二天再去新浪面试,和刘立(pi1ot)打了电话约好,告知吕毅和表姐,我到了北京。当晚,住在了伟哥的小屋里。伟哥当时的打算并不确定,他对编程没有很多兴趣,须承认属于被教育所误的青年,他也会投一些简历,但面试是成本很高的,因为太远。他那时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后来考上去了燕郊信访局。

我的行李让伟哥的房间更小了,18日,我乘上我称为东西大动脉641路公交,一直坐到终点站的前一站,后来由于我住在北航南门外,641竟成我每天上班最常坐的车,而最理想的坐法则是到了终点再花4毛钱坐一站(终点时司机常会下车去吸烟、在树林里小便),那样车就会开到新浪公司楼下(现在终于在四环上修了一座利国利民的桥,不用这么坐了)。回想起来,有这样一趟车如此无缝地连接金盏与新浪真是令人震惊的巧合——因为金盏似乎也没什么别的车了。后来我问过司机,他们跑一个来回大约是3个半小时,一天跑两个来回。

做了一个小时的笔试,已经到午饭时间,助理常娜娜建议我去吃午饭,下午两点半,我见到了刘立,他戴着眼镜,身材匀称,说话利索、和蔼、务实,他向我道歉,说上午被一个紧急会议困住,所以让我等到现在,他现在还没吃饭。

面试似乎还算顺利,刘立问我有没有投一些其他的公司“比如楼下的百度”(后来百度搬走了),我说没有。那时候,我觉得没问题——这也没什么理性依据,他建议我多找几家。后来我明白,这件事其实相当不确定,我当时似乎是被“储备”着,缺人了再招进来。当常娜娜把我送出办公区,刘立又把我叫了回来,原来部门总监(我们叫他阿图)原定的面试人中有一个放弃了,于是空出时间给了我,阿图的技术基础相当扎实,从笔试卷子或者简历的任意一个点出发,一直深入,直到我答不出为止。到下午4点多,我已经昏了,阿图对我说,明天再找个人面你,上午10点来。

我很高兴,回去金盏,接到了吕毅的电话,他当时住在西三旗,让我去他那里投宿,毕竟金盏太远了。于是我又坐车回到中关村,已经晚上10点多,我傻乎乎地迷了路,没了公交,只好狠狠心打车,截了两辆车司机都说不认识。还好第三次终于打到了车。我还记得那晚吕毅来接我时穿着蓝竖条白领子的衬衫。我们去吃了烤串——竟是5毛一串,离开西三旗后,再没见过少于1块的串。

三面的面试官叫“朱总”,后来知道是阿图的朋友,云网的创始人,朱总说话直达关键,可是有点口臭。面试只有十分钟左右,面完后朱总道:“可以,小伙子人不错”,我在新浪楼下坐了一会儿,就接到常娜娜电话,告诉我三面通过,等通知。

那天下午,我转进了北大,在挂有“研究生会”牌子的门洞里堆的废弃物里翻出了三本似乎还有用的旧书(包括一本油印的《美国总统就职演讲集》),然后上到图书馆北面的走廊,躺在走廊的坐位上,洒着暖暖的太光一直睡到傍晚。

离开时,沿北四环向西,我看见了属于中关村秋天的美丽晚霞。

等待是漫长的,我蹭住在吕毅处,中午花12块吃三两饺子,或者6块的炒饼,秋天的空气爽凉而不冷,天蓝得又静又纯粹,我整日无事可干,就到处逛逛,把行李从伟哥那转移到了表姐家,还去了一次故宫。等到下次面试通知时,至少已经过了两周,我一直都怀着焦急,虽然不断有“放心”来冲淡它。吕毅那时醉心于编程,常常在公司过夜。

四面时,人有不少,有个哥们名字很美,叫罗美清,他和我应聘职位类似,他竟是从湖北坐火车来面试的,面试完还要回湖北,次日还要上班。我们从上午开始等啊等,到下午四点多,终于轮到我们进去了。原来这环节叫“总监集体面”面试官坐了一排,分别是各种总监,阿图也在其中,面试者也坐了一排,也是职位各行当都有,技术却只有四人。挨个自我介绍完,总监们开始发问,问问甲问问乙,就是不问我们四个,于是我为了解无聊就在其他人回答时插播几句话。到5点25,似乎按计划时间差不多了,坐中间的总监(他是老大)终于问了我们四个一个问题:“如果腾讯、百度、微软、新浪四家公司同时给你offer,你选择哪家?”

我的回答现在想来有点文艺,却是真心话,微软背离我的技术路线和理念(开源阵营长期是反微软的),百度腾讯我骂了很多年,不能去,新浪在我印象中还算中立——因为我没怎么关注过(这句没说)。答完这个问题,面试结束。

新浪运营部有个规矩,新员工必须要过过总编辑陈彤大人的法眼,等到这次面试的通知又不知是多久以后了,罗美清又从湖北坐了车来。经历了和上次差多不漫长的等待,阿图把我们带到一个会议室外,他进去了一分钟后出来对我们说:不用面了,你们都通过了,回去吧。我当时只想,罗美清坐火车来这等了一天,然后又要坐火车回去了。

接下来和hr许蕾蕾同学谈,她告诉了我薪水,比我想象得要高。我回去按要求在网上做了一套性格测试题,我没能得知结果。前后折腾加等待了一月有余,9月21日,我收到了许蕾蕾的邮件,那是新浪的offer。我总觉得有奇妙的幸运围绕在我身边,我懂得了这等待的意义,因为9月21日是我的阳历生日。9月22日,我去新浪上班,开始了第一份工作(我把金山叫做第0份工作)。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应该美丽地告一段落了,但等等,最土的情节出现了。

许蕾蕾邮件中道:9月22日,请带……及毕业证、学位证原件……入职。她之前也已经告诉过我“需要原件”。

我选择了屈服。但我并不因此看低埋证的做法,我想,毕业学校的名字为我得到机会起了重要的作用,我不知道没有它事情会糟到哪种地步,但我清楚地知道,与我一同拿到这个证书的,有学识扎实、才华出众的人,但更多的是不学无术、浑浑噩噩之徒,而在

两张纸上却完全无法分别。所以,让我去承担没有它的糟糕,我虽有恐惧,也并非不敢。

我惟一觉得少考虑过的,是这两张纸的另一必要之处:证明了你的一段经历是真实存在的,你没有说谎。而这段经历,即使不写在简历里,也必然会被问到,这是逃不开的。

我给成都的同学打了电话,陈嘉迅和刘学文,拿着从宿管处借来的起子,从不高山顶挖出了那两张纸,寄到了北京。

后来,我又发了一篇日志,承认当时的一些愚蠢,并删除了纪录埋证的日志,可惜那些照片后来也丢了,此事已只有证人,再无证物。

新浪的工作使我得以入行,我就这样漂到了北京。叙述中我提及了一些人,是为了表达感激,他们或是为我付出,给我帮助,或是不经意间丰富了我生命的色彩。但我隐去了重要的一个人,她是一个姑娘,这里提及,因为无法不提,但也不多言,仅感谢她让那些时光更美丽。

对小人物而言,南下北上算得大事,我把它写出来,求以后再无欲对他人叙述。如果你看到了这里,谢谢你的耐心,如果能让你感到生命中有着众多美好,则不胜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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