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一:遇见李白那一年,杜甫33岁,李白44岁。
那年的李白因触怒权贵正“散发弄扁舟”,说是这样,内心其实是苦闷的吧。
而那一年,杜甫正意气风发,出生名门的他顺风顺水,人生刚刚铺展,人生的坎坷风霜也尚未降临在他身上。
后来闻一多曾形容他二人的相遇,该是史诗级别的,是孔子遇见老子一样的盛事。
两个人没有文人相轻的较量,倒是一见如故的携手。
欣赏彼此的才华,又担得起对方的欣赏,同游汴宋,登琴台,渡黄河,共游王屋山,文友遇到驴友,一起喝酒,一起踏歌,一起就着诗词看月亮。
ldquo;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你给我充电,我给你打气,能够理解、欣赏、尊重、懂得,像极了睡在上下铺的兄弟。
就性情上来说,李白为人狂放,恣意纵酒,杜甫内敛深沉,敬圣尊贤,本是相去甚远的两个人却能做到共情与理解,除了文采上的欣赏,更多的是骨子里的至情至性,是彷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我,能够劝诫自己,带来启发和引领。
已经算为知己。
虽然据史料记载他们的实际交往仅三次,每段的时间也不长,后来分别即是永诀。
他们同样遭遇了雷霆,并最终走上了一条颠沛流离的路途,但,在人生的某一刻,他们郑重相待,秉持幽微烛火照亮内心,成为对方的江湖古道,亦成全了彼此的桀骜与孤寂。
故事二:梅兰芳与齐如山的地位悬殊就比较大。
1913年,刚崭露头角的梅兰芳在天乐茶园演出《汾河湾》。
第一次听梅戏的齐如山以专业的眼光发现了旧戏中的瑕疵和不足,对这位比他小19岁的青年伶人颇为看重,便用文人的方式写了三千字的信,指出表演的问题。
此后,梅兰芳演,齐如山看,演出后以信件的方式交流,竟来回写了100多封,两年之久。
那个时代,清白人家与艺人为友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齐如山是中国受过完整、系统旧式教育的最后一代知识分子。
19岁进入官办的外语学校,北京同文馆。
毕业后游学西欧,学习和考察了欧洲戏剧,对戏剧理论有着深入的研究。
回国后,担任京师大学堂和女子文理学院的教授。
当年的两个人,出身不同,职业不同,最初的人生走向不同,年龄上相差也大,但凭借着相同的志趣,对戏曲的热爱,齐如山摒弃社会上的非议,冒众人之不韪走近梅兰芳,为他排戏讲戏,而梅兰芳呢,也利落地承接住这份情谊。
他成就了梅兰芳,梅兰芳成就了戏曲。他们是一生的朋友。
02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让我们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尤其是看来毫无界限的今天,随意搭建一个圈子,打声招呼,便可呼朋引伴,量以百计。
丝毫不加过滤的社交圈,奉行的还是“有用的哲学”,逐利的本心,不想放弃任何一条可能通向某种利益的道路。
浮光掠影,心猿意马,每个人都不甚了解,每个人都交谈不多,泛泛而交产生大量鸡肋式朋友,想放弃,又怕将来会用得着;不放弃,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一有了困难便轻易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什么没有一个朋友肯帮我?
怨得了谁呢。
没有深度的心灵联结,缺乏智识与德行的担当,不懂得“自我尊重的人才会慎重认领朋友”,无限扩大朋友圈的结果只会是,朋友太多等于没有朋友。
而真正的友谊从来不是轻易就会生发的,因为就单纯的两个人来说,两个人的相遇,实际上是六个人的存在,即:各自眼中的自己,各自在对方眼中的自己,和各自真实的自我。
当你坦然而坚定地说出“这是我朋友”的那一刻,你是否真的了解这个人真实的过往和软弱,你们是否能互担起彼此的孤寂与落寞,如韩松落所说,“这是我的朋友”绝非轻易出口的词句,要在百年前的江浙,那个做生意全凭口头约定的时代,这句话的潜台词几乎就是:“我是他的担保人”,意味着自己已经负有连带责任,肯去收拾他丢下的烂摊子。
所以真正的友谊门槛是很高的,不仅是人品、智识、德行的考验,更有着时间的过滤。
昔日的友谊何以变淡。
经年不见的发小,久别重逢的同学,经过了人生的几重山水后坐在一起,除了无语便是哽噎。
以为对方仍在悲欣交集处等着自己,可发现能坚持下来的,只有往日的回忆。
回忆之美,美在当时当境的那个自己。
时间在走,人也在变,生活方式的不同,生存环境的差异,个人观念的改变,很难,再回到当年你说一,我和二的状态了。
就像小时候的衣服,不是不想穿,而是无可奈何了。
龙应台写给儿子的信中说:人生,其实就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情形就变了,各人专心走各自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
那推推挤挤同唱同乐的群体情感,那无忧无虑无猜忌的同僚深情,在人的一生之中也只有少年期有。
离开这段纯洁明亮的阶段,路会越走越孤独。
人变得成熟、自觉以后,便会逐渐意识到自己是谁,余生想获得什么,并会明确哪些朋友值得全力关注,哪些只是在消耗精力。
所以,如果无力为继,不如让美好的回忆停留在美好的过去,可以一起怀念,共同追忆,那么走至末路的时候,也能做到不强求,不遗憾,不恶语。
就像前面提到的梅兰芳与齐如山,后来因种种原因,他们长达20年亦师亦友的合作黯然结束。
虽也有凄楚难言,但天各一方的两人始终彼此惦念,即便缘分已经告终,不留任何负面或未尽之意已是圆满,这里面,该有慈悲。
你的敌人诋毁你,你的朋友转告你。
总是会有这样的“朋友”,某一天神秘而又兴奋地跑到你身边,向你转达别人对你的恶意——“那个谁在背后骂你”“那个谁谁在公开场合说你×××”,或者一有你的负面消息,便急着找你来求证确认。
他莫名兴奋的样子简直让你以为他们就是同谋,只不过敌人会公开宣战,“朋友”则关怀里藏刀。
这不是忠言逆耳,这是对关系的拎不清。
如果不是眼见着会对朋友造成伤害,有些流言,有些中伤,能不说就不要说了。
因为那些流言中伤大都无聊无用,而你转达它们,除了对朋友造成二次伤害,就是在间接表达你的幸灾乐祸。
这种朋友就像阑尾或者扁桃体,无事的时候摆在那里,有事舍了就舍了,不用可惜,因为他们往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能看到他人的弱处,不说,也是一种德。
再亲近的关系,也要礼貌,是尊重对方的一种距离。
因为人的生活状态各异,参差百态,不是人人都会照着一条标准去活,成熟的标志便是尊重这种参差百态。
而且我理解朋友的定义,不是应该在全世界恶意满满地对待他时,作为朋友,默默站在他前面,尽最大能力,为他抵挡,让他免于受到无谓的伤害吗?
你要说了,江歌案里,江歌站在了刘鑫的面前,为她挡了刀,刘鑫何以不领情且以冷漠待之?
她们也曾是抱团取暖的至交啊。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点。
棋逢对手、势均力敌的前提是彼此的“懂得”与相惜。
一个被称为“三叔”的女孩子,这个称谓可能来自《盗墓笔记》里的男性长辈,或者说明这个年轻女孩子为人很仗义,喜欢自觉地照顾别人并为朋友出头。
她喜欢保护弱小没有错,可她的朋友偏偏是一个自私、乐于享受这种关系、遇事又急于撇清自己的人,关系的不对等,对“朋友”这个定义认知的偏差,悲剧以及后续的冷漠就产生了。
任何一种关系,感情也好,友情也罢,讲究的就是个势均力敌。
你厚道,我仗义;
你大方,我不小气;
你杀富济贫,我济危扶困;
你奇峰峥嵘,我千疮百孔;
你喜欢读书,我喜欢写文章;
你喜欢买买买,我喜欢逛逛逛;
你春风得意之时,我陪你一日看尽长安花;
你落魄失意,亲友四散之时,我不离不弃陪在你身旁。
哪怕一个孤灯落碎花,一个辛苦向天涯。
无关财富、地位、年龄、性别,是直抵心灵的懂得,是我了解你一路走来的不易,珍惜你的付出,是我们对生活达成的共识,灵魂上的相知相契。
最终是性情上的吸引,以及价值观的相同。
价值观绝对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鸿沟。
我尊重每一种生活方式。
吃货遇到吃货,大可来一场饕餮之约。
麻友遇到牌友,也可挽起袖子酣战一场。
书友遇见,以文论战。
酒徒与醉汉,无需多讲,酒桌上见。
婆婆妈妈小肚鸡肠与唠唠叨叨琐琐碎碎,也可痛痛快快大撕一场。
每一种相似的遇见,都是一种“臭味相投”的懂得。
但身边更多朋友的崩散,却是观念的相悖。
一个遵从“刺猬法则”的人,和一个毫无界限喜欢“羊群效应”的人;
一个洁身自好高度自律的人,和一个爱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一个人有不平便出手相助的人,和一个遇事便畏畏缩缩止步不前的人;
一个只会说空话,只知道制定不合实际目标的人,和一个埋头实干,不说一句废话的人。
注定不会成为挚友,甚至一生都不再有任何交集。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这句话只对了一半。
而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最终就会留住什么样的人。
真正的朋友,一定在见识、心性、资源上是相当的。
安妮宝贝的话,“对话原来和下棋一样,是需要对手的。势均力敌才能维持长久的趣味。”
更是指友情的精神层面。
内心的相通,步伐才会一致,互相欣赏,才会彼此尊重。
不会有恃无恐的任性,不会消耗利用彼此,索取无当,不会出现圈子不同却要强融的尴尬。
共同的兴趣联结,共同的思想融合,共同的向好之心,互相需要与取暖,是一个人的两面,总能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如杜甫李白,如伯牙子期,如山涛嵇康,如元稹白乐天,如顾贞观吴兆骞,如梅兰芳齐如山,如我和你。
我相信人的一生,始终在找“面目上陌生,精神上熟悉”的那个人,那是与自己相似的灵魂,但在这之前,自己的灵魂先要保持独立。
老祖宗的话无比正确: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权相交,权失则弃;惟以心相交,方成其久远。
以真心,才可称为朋友。
我从不羡慕那些朋友很多的人,平生有二三好友,一二知己,便已足够。
心照不宣,彼此陪伴,可相濡以沫,亦可相忘于江湖。
前路险且阻,有初心就能走下去吗?
并不。
人海孤鸿,人与人相遇相知已属不易,而友谊非恒定,总需要不断调整和适应,因为曾照亮和温暖过我的你,我愿意成为更好的自己,跟上你的步伐,成为你终生的至交。
如此,我才担得起你说一句,“这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