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馒头
那天,班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帐篷里洗衣服,冰凉的雪水把他的双手洗成了两根鲜艳的红萝卜。班长说,去“42”送信,你去不?他就忽然愣住,片刻后,才伸直腰僵硬地站着,然后朝班长傻笑。那一刻,他其实不想去——外面冰天雪地的。可他是新兵蛋子,又不好意思说不。
他去过“42”。“42”是距离他们部队驻地40公里远的,天山公路2号隧道的施工现场。那里驻扎着3个营的兵力。班长说,大雪封山,通讯中断,“42”驻地的兄弟已经断粮数日,情况非常危急。我们这次执行的任务,就是设法和他们取得联系,将他们的情况反馈到指挥部。
40公里的路程,平常,也不过一天时间。他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很快,他就知道,负责执行这次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是班长、副班长、老兵陈卫星和他四个人。
任务紧急,他们将炊事班剩下的20个馒头都装进了挎包里,背了一把步枪和一部军用电话,又草草吃了些食物之后就出发了。
他们沿着刚修好的公路向“42”走去。开始时,路基上的积雪不过没着脚踝,走上去并不吃力。可天上的雪不停地下着,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他们发现,地上的积雪已经埋到了大腿。放眼望去,四处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这样走下去,要走到什么时候呀?班长命令他们停下来,爬上一根电线杆——他们企图接通电话联系。可接上电话,叫了半天,毫无反应。等爬上第二线杆还未接通后,他们只好放弃这样无谓的努力,沿着电线杆继续前行。
风雪越来越大,地面的积雪也越积越厚。许多地方,隐藏着深达几米的雪坑,一旦掉进去就很难再爬上来。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向前爬行。
昼夜不停的赶路,很快就让他们疲惫不堪。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实在爬不动了,班长就命令大家原地休息。可休息了一会儿,大家突然发现,自己被牢牢地冻住了,再也无法挪动。原来,棉衣棉裤里早已都是汗水,只要停留片刻,就会结成厚厚的冰。班长开始用枪托,喀嚓喀嚓,将自己身上的冰一块一块砸开,然后,又帮助他们一一砸开。他们不敢再停歇了,继续爬行,可身上的雪越滚越厚,随后很快又随棉衣棉裤一同冻住,无法前行。
照这样行军,他们早晚要被冻死在这里。无奈,班长下命令——脱去棉衣棉裤,自己的衣服自己背。
脱去棉衣棉裤后,虽然行动敏捷了许多,可只穿单薄绒衣的他们,却被冻得瑟瑟发抖。冷风如刀子一般,飕飕的,只扎骨头。
他们背着自己的棉衣棉裤,或走,或爬,艰难前进。饿了,他们就吃上一口冰凉的馒头,渴了就吃上一口雪。他感觉自己实在没有力气再走了,死亡正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他想坐下来休息,可班长冲他喊,快起来,赶快走,坐下来就等于等死。他说,班长我实在走不动了。班长说,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出去……
到了第三天早晨的时候,他们终于爬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时,距离目的地还有8公里。两天两夜昼夜不停的行军,他们早已体力不支。
班长停了下来,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馒头,放在手心。那是一个怎样的馒头呀,表皮早已磨得破烂不堪,看上去烂糟糟的。他看着它,只想笑。(哲理故事 www.lingdz.com)
班长叹息着说,这是最后一个馒头。
说的时候,大家都齐唰唰地盯着它,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馒头,究竟意味着什么。
班长说,现在开会。大家很快就聚了过来。
班长又重复说那句话——这是最后一个馒头了。
大家就低下头,沉默不语。
班长看看大家,顿了顿继续说下去:“这是最后一个馒头了,只能留给一个人吃。我和副班长刚刚被批准为预备党员,而陈卫星同志是老兵,所以,我建议,这个馒头让新兵陈俊贵同志吃了,大家有没有意见。”
空气忽然瞬间凝固。
“我没意见。”片刻后,副班长果断地表态,
老兵陈卫星迟疑了一下,低着头说,我同意班长的决定。
班长说,就这么定了。
他说,我不能吃,我坚决不吃,要不,大家分了吧……其实那一刻,他真的饥肠辘辘,想把那个馒头一口吞下去。可他不能吃呀。
班长的脸忽然就沉了下去。班长说,分了它,对我们谁也没有作用。现在,我命令你,把它吃了。
他眼眶里湿了一片,颤抖着双手,从班长的手里接过那个馒头。班长把馒头给他后,将头扭了过去。跟着,副班长也扭了过去。只有老兵没有转身,看着他。他眼噙泪水,背过身去,分三口,将馒头吞到了肚子里。当他再转过身看大家的时候,老兵陈卫星在冲他瞪眼睛,而班长却朝着他笑。班长笑着说,很好,我们继续前进。
大雪仍下个不停,风刮得很大很猛。空气里,飘荡着悲壮的味道。班长迎着风雪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跟在后面的是副班长和老兵,他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中午的时候,班长倒下了。他们为班长鸣枪送行,枪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很快,副班长也倒下了。他就和老兵互相搀扶着前进。再后来,老兵走不动了,他就开始背着老兵,继续前行……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就发生在20多年前的天山。
他叫陈俊贵。那时,他是天山脚下一名普通的士兵,和千千万万个士兵一样,为修天山公路,奉献着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那次任务,最终他们还是完成了。
完成后不久,老兵就退伍了——他的左脚趾头全部冻掉,被评为二级甲等残废。而他,因右大腿上的肌肉被冻死,陆续在医院治疗三年。后来,他被评为二级乙等残废,也复员回了老家。
回去后,他也曾过了一段风光快乐的时光。可很快他的心就又回到了天山。
几年后,他带着妻子,重回天山。他回到了日思夜想着的老班长和那些为修天山公路而牺牲的战友的“身边”。他为他们修墓,树碑,守陵,以此,来缅怀他们。
一晃,23年过去了。生活再怎么艰难,他都没有离开“他们”。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馒头,一直提醒着他,不能将老班长和牺牲的战友们忘怀。因为那个馒头,他决定这一生都和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