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间上来说这是一座古城,但对我来说它又并不完全是一座古城。它的古迹似乎像魔术似的从斑驳的旧墙上显露一会儿,然后就隐进去了。很难看清那是什么。
五十岁那年我回长沙了。我在那条较宽的麻石路上缓缓地行走。路两边那些蛛网似的细小巷子还在,高大的槐树也还在,居民们的房门却大都紧闭。已是黄昏,我心里有点惴惴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走下去。这时有人在叫我从前的名字,声音那么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我回转身,看见一位矮胖的女人提着一个袋子朝我走来。啊,即使不看她的脸,我也知道那是蝶!她显得真年轻啊。
“我看着就像你,你还是老样子。”她挽着我的手臂大声说话。“走,上我家吃晚饭去!我们今晚有正宗的黄鳝,田里养的。”
在那些小巷里拐来拐去的,我们最后停在了一栋新房子面前。
“我们住四楼。”她指着上面的一套单元房告诉我。“你还记得我先前住的、铁路边的破平房吗?我们赶上了拆迁……那间破平房你去过,连墙都是竹篾织的,糊上泥巴。没想到给了我两套新房!儿子家一套我一套。”
她一边炒菜一边哇啦哇啦地同我聊天,脸红红的,像喝醉了酒一样兴奋。
我参观了一下她的新房。这套单元房不大,有两间卧室,一个小客厅,房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一看就是那种很自足又会过日子的小市民家庭。
一会儿蝶的丈夫回来了,是极老实的男人,在大超市的仓库里当保管员。
“这是我的同学小小,现在是大作家了。以前我俩可好啦。”
蝶还是从前那个蝶,做事风风火火效率高。
很快我们三个人就坐下来吃饭了。蝶往我的碗里舀了不少鳝鱼,一个劲儿劝我多吃。我们还喝了红酒。看来蝶对自己的生活非常知足,也很快乐。货运铁路边上的棚屋里长大的女孩,有颗坚强的心。我们谈着班级的同学,谈着友谊,也谈到某个悲惨的意外,就好像我们昨天刚从那所小学里出来一样。“你记得……吗?”“记得记得!”我和蝶这样交流时,她丈夫就在一旁微微地笑着。他很爱喝酒。
从屋里出来,小巷子里黑黑的,又左拐右拐,要不是蝶紧紧地挽着我,我根本就找不到路。她不停地说话,我们很快到了麻石路上,我请求她回去休息,但她不肯,坚持一直送。后来我的旅馆到了,她才在旅馆大门口同我告别!
“小小,你已经认得我的家门了,下次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