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的危机
章邯击垮项梁的部队,项梁战死。章邯渡过黄河,攻打赵国,大败赵军,抵达邯郸。将城中百姓全部迁徙到河内,铲平了邯郸的城郭。
张耳与赵王歇逃入钜鹿城,秦将王离领兵将钜鹿团团围住。陈馀收集常山的兵士,得到几万人,驻扎在钜鹿北面,章邯驻军钜鹿南面。赵国几次向楚请求救援。
友情需要经历考验
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又有人说,患难成知交,艰辛识挚友。
困难和危机确实是检验人心的时候,是真心对真心,还是虚情对假意,一测便知。你身边的朋友有几个人是与你共患难的呢?还是一起吃喝的呢?
与人以实虽疏必密,与人以虚虽戚必疏。
张耳陈馀,都是魏国大梁人,都是魏国名士。陈馀年轻,他对待张耳像对待父亲一样,两人相互交好,结成生死与共的交情,是为刎颈之交。
秦灭魏国,二人共患难,共同逃亡。陈涉起义,二人拜见陈涉,劝说他追求帝王之业,不要在陈地称王,被陈涉拒绝。之后,二人共进退,担任左右校尉,随武臣进攻赵地。
烈火识真金,危机见人心
章邯修筑甬道,为王离供应军粮。王离军中粮食充足,加紧攻打钜鹿。钜鹿城内粮尽兵少,张耳便几次派人去叫陈馀前来营救。陈馀估计自己兵力不足,打不过秦军,因此不敢到钜鹿来。
钜鹿被围攻了几个月,始终不见陈馀用兵解围。张耳勃然大怒,埋怨陈馀,派遣张厌、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说:“当初我和你结为生死之交,而今赵王和我很快就要死了,你拥兵数万,却不肯出手救援,赴难同死的精神在哪里啊!如果真守信用,何不攻击秦军而与我们一同战死,似此还有十分之一二能打败秦军保全性命的希望。”
陈馀说:“我揣测自己前去终究不能救赵,只会白白地使全军覆没。何况我之所以不和张耳同归于尽,是想为赵王、张耳向秦军报仇啊。现在一定要共同赴死,就如同把肉送给饿虎,有什么好处呢!”但张厌、陈泽要挟陈馀一同去死,陈馀于是便派张厌、陈泽率五千人先去试试秦军的力量,结果是到了那里就全军覆没了。
当时,齐军、燕军都来救赵,张敖也到北面收集代地的士兵,得到一万多人,但是来后却都在陈馀军队的旁边安营所扎寨,不敢进攻秦军。
裂痕是怎么产生的呢?
张耳的情绪化反应
张耳被围困在钜鹿城中,粮食吃完了,士兵又少,毫无疑问,防守压力巨大。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陈馀带着几万兵马,在外围观望,却不敢动手,就是放任秦军攻打钜鹿城。再观望、消耗下去,钜鹿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
面对紧迫形势,张耳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应该做点什么呢?
第一,要冷静下来,清点资源,看看人马和粮食究竟还能坚持多少天。毕竟已经坚持了几个月,胜利往往来自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第二,鼓舞士气,稳定人心,告诉他们救兵就在外面,让所有人坚定的防守下去。
第三,寻找死士,出城联络,互相沟通信息,议定方案。方案的具体内容包括:秦军的攻击规律,秦军的排兵布阵方式,优势和劣势在哪里,尤其是秦军的弱点在哪里,应该如何进行攻击。张耳在城中被攻击这么多天,居高临下,早就应该发现秦军的弱点。因此张耳必须给城外救援的队伍指明进攻的方向和具体的策略。
第四,真诚地托付后事,表达自己必死的意志。如果自己不幸战死,将儿子托付给陈馀。
这些才是张耳最应该做的事情,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但是张耳并没有做这些事情,而是勃然大怒,怨恨陈馀,他应不应该大怒,应不应该怨恨呢?如果是常人,有这样的情绪化表现才是正常的。但是张耳是贤人,是名士,应该表现出来的是稳定和理性,是洞察局势的睿智,是视死如归的无畏。
但是他表现出来的状态是焦躁与急迫,是愤怒与怨恨,难道是感到了绝望,感觉穷途末路了,真的要死在巨鹿城中了吗?
所以张耳的行动也不是理性的。他派出张厌、陈泽,前去责备陈馀,要求陈馀一起战死,或许还有10%~20%的希望。虽然陈馀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过张耳,但是张耳为什么不派人让自己的儿子张敖去与秦军殊死一搏呢?或许也可以打开局面,事实上,张敖救助军在陈馀的营寨旁边。
所以说,张耳的要求陈馀赴死,既不理性,也很过分。这就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就没有慷慨赴死的决心,又怎么能强迫别人去死呢?
因此,作为臣子,张耳要表达忠诚,要有赴死的无畏,要有誓死保卫钜鹿城决心。只有如此,才能稳定城内的军心士气,也才有资格要求别人。如果自己都不想死,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去死,那你又怎么能轻易要求别人赴死呢?
而且派人要挟陈馀,从理智上讲,陈馀当然不答应。因为形势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还有一丝希望。毕竟钜鹿城还没有被攻破,还没有到最后时刻。
因为张耳有了私心,想要自保,所以心生埋怨,满是怨恨,才丧失了理性思考,一切行为都是情绪化的反应。
曾经,在共同逃亡过程中,面对小吏的鞭打,陈馀想要反抗,张耳踩了他一脚,让他忍受。陈馀冲动的时候,有张耳提醒他。但是此时,张耳作出了情绪化反应,却没有人提醒他。事实上,张耳身边确实需要人提醒他,应该冷静、忍耐,要冷静思考局势的破局点在哪里,如何才能攻击秦军的弱点,要忍耐一时的愤怒,不要一味地要求陈馀与秦军殊死搏斗,因为毫无胜算可言,白白让几万人去送死,显然张耳的决策就是错误的。
有了私心,在情绪化的思考下,心中满是怨恨,冲动的作出决策,让陈馀执行白白送死的策略,就算陈馀同意了,士兵们愿意这样做吗?
陈馀的理性也不足
陈馀面对张厌、陈泽的指责和要挟,反应是理性的,但是做事的方法又是错误的。
陈馀应该立刻派人随张厌、陈泽二人或其中一人回到钜鹿城中。既然他们能出来,就应该有机会回去。即使不能二人不能都回去,也可以让一人先回去,然后带上陈馀的一名属下,共同入城,通报城外的具体情况。这样做就可以首先完成内外情报的沟通,利于下一步计划的制定。
但是陈馀却让张耳的两个属下带上五千人,全部去送死,这就是思虑不周。既然已经知道打不过秦军,那就应该寻找办法,寻找敌人的弱点,联合更多的盟友统一行动,又何必搭上5000人的性命呢?
陈馀这样做极不明智,也是一时气愤之举,这就为后来张耳不断责问陈馀,张厌、陈泽二人的下落是埋下了伏笔。因为张耳一直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被陈馀杀害了。陈馀说,两人已经战死了,就算陈馀说的是真话,奈何无法打消张耳的疑虑。陈馀没法提供证据,就无法验证说话的真伪,而张耳又不相信陈馀说的话是真的,这就成了死结。因为张耳的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就是陈馀杀了二人。张耳、陈馀之间的裂痕已经形成了。
让张厌、陈泽两人去送死了,是未经思虑的冲动之举。只要陈馀再多想一步,如何向张耳交代,他就应该冷静下来。如果二人战死了,无论如何都不好解释,因为这两个人出来是有任务的,得回去复命。一个人都没有回去,不由得张耳不怀疑,一定是因为陈馀不想出战,所以杀了二人。这是对陈馀最正常的怀疑,事实上也相当合理。
所以陈馀在做事时,未经深思熟虑,便轻率地决定让二人上阵。可能陈馀也没有想到二人都死了,没有想到其实还是不明智。自己3万人都害怕派5000人上去,又是何必呢!总之一句话,张耳派出来的人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活着。如果他们想要回去复命,还要派人护送。顺势入城,达成沟通。而不是在容易产生嫌疑的地方,无谓地增加嫌疑。
只为自己考虑,不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对方的心思,这也是一种自私。
《鬼谷子·抵巇》
巇者,罅也。罅者,涧也。涧者,成大隙也。
裂痕扩大了
项羽击败章邯、王离之后,赵王歇、张耳才得以出钜鹿城拜谢各国将领。
张耳与陈馀相见,张耳责备陈馀不肯营救赵王。问及张厌、陈泽的下落时,张耳怀疑是陈馀将他两人杀了,几次追问陈馀。
陈馀发怒说:“想不到你对我的责怨如此之深啊!难道你以为我就舍不得放弃这将军的官印吗?”于是解下印信绶带,推给张耳。张耳也是愕然不肯接受。
陈馀起身去上厕所,宾客中有人劝说张耳道:“我听说:上天的赐与如不接受,反会招致祸殃。现在陈将军给您印信,您不接受,如此违反天意,很不吉祥。还是赶快取过来吧!”张耳便佩带上陈馀的官印,接收了他的军队。
而等陈馀回来时,也颇怨恨张耳不辞让,就急步走出,只带领手下的亲信几百人到黄河岸边的水泽中捕鱼打猎去了。从此,张耳、陈馀有了嫌隙。
张耳责备与怀疑
张耳责备陈馀不肯营救赵王,对不对呢?从君臣道义上来说,是对的。但是从现实情况上来说,情有可原。因为真打不过秦军,如果轻易作战,一战而败,城内的人岂不是更没有希望了?况且张耳的儿子张敖也在城外,扎营在陈馀旁边,他也不敢对秦军动手。
张耳要求陈馀的标准超出了人性的基本标准,用慷慨赴死的最高标准要求陈馀,却用低标准要求他人和自己,因此这种责备和怨恨是没有必要的。张耳能不能做到慷慨赴死呢?显然也没有,这就成了严于律人,宽以待己了。这样的人格毫无说服力和影响力。
再说,张厌、陈泽既然已经死了,至于他们是怎么死的,如果张耳怀疑,可以自己调查,完全没有必要当面多次追问陈馀。多次追问,明显表达出了怀疑的态度。也说明陈馀给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们战死了。都已经战后了,没有必要表达对陈馀的极度不信任,更没有必要去怨恨,毕竟大战之时人人自危。究竟死了多少人,谁又能知道呢?况且人死不能复生,张耳要考虑的是下一步的问题,赵国应该怎么办,要不要依附楚国,要不要追随项羽进攻秦军。
陈馀胆怯与冲动
陈馀不能救援钜鹿,既有客观条件的限制,又有主观意愿的不足。
客观上说,陈馀的实力确实不足以对抗王离和章邯,所以不是他不想救援钜鹿,实在是能力不济。从主观上说,救援的各方力量都非常胆怯,不敢与秦军作战。既然士气如此低落,如果强行作战,很容易被章邯各个击破,救援的结果很可能是城内城外同时失败。
而互相对峙,坚持下去,还有可能出现转机。一方面,是秦军的疲惫,另一方面,可能发生意外情况,打破战场僵局。
当然,所有人都没有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宋义率领的楚军救援上。而最大的意外因素来自于项羽,他杀死宋义,夺回军权,破釜沉舟,击败章邯,改变了整个局势。
人性的自私是分裂的根本原因
陈馀为了证明自己,舍弃了官职。虽然他心里并不是这样想的,希望张耳推让,自己只是表达一个态度,并不想就此舍弃将军之职。但是很明显陈馀是有私心的,因为他希望张耳推让回来,不接受将军之职,但是张耳却顺势接收了军队,好巧不巧,弄假成真。
此时,张耳应不应该退让呢?应该。他不应该夺走陈馀的兵权,而应该团结陈馀,共同辅佐赵王。但是张耳的门客劝他接收权力,张耳没有拒绝,这是张耳自己的错误。因为有私心,所以门客一劝说,他就接受。
自私就是以自己为中心,划定利益范围。但站稳了,脚跟就会不断扩大范围,从而侵犯到他人自私的利益范围之内。于是利益的争夺便不可避免。
《韩非子·五蠹》
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
此时,张耳最需要做的事情是团结陈馀,而不是二人在内部分裂。在这个问题上,张耳犯了错误。他想的是个人的私利,个人的权势。如果没有心思,宾客再怎么劝谏也不可能成功。因为张耳心存自私的念头,所以宾客一劝他就同意了。握住了将军印,便不想撒手。
应该推让官印却没有推让,应该团结陈馀却没有团结,这是张耳犯的错误,这也是陈馀怨恨张耳的又一个重要原因。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事业的发展阶段已经不允许两个人如兄弟一般友爱了。因为拥立赵王歇之后,二人在赵王携手下就是互相制衡的两派力量,所以必定产生争夺权力的各种斗争,也就不可能充分信任对方,彼此怀疑就会自然而然地产生,裂痕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扩大。
有了各自的权力和势力范围,就有了各自独立的利益。势力均衡,必然争斗,这是不变的权力法则。
谁应该负有更多责任呢?
张耳、陈馀从刎颈之交,到相互怨恨,再到生出嫌隙,整个过程,张耳要负有主要责任。因为张耳年长,在二人的关系中,处于尊长的位置。他在关系中拥有更多的主导权,他应该更加主动地承担责任,弥合两人之间的裂痕,因此说张耳的责任更多。
陈馀像父亲一样侍奉过张耳,张耳就应该像父亲一样包容、团结陈馀,而不是二人走向分裂。在改善关系中,总要有一个人主动,而尊长者应该更主动。
《道德经·第六十一章》
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小邦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所欲,大者宜为下。
张耳应该承担父亲与大哥的责任,陈馀应该承担兄弟的责任,事实上二人都没有做到君子之礼、兄弟之义。虽然号称名士,依然克服不了人性的自私,互相争夺权力,怨恨对方,最终走向了分裂。
有没有可能避免争斗呢?
有且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把眼光放大,超越赵国。只要在赵国这个小格局里,只要在赵王歇手下任职,张耳为相,陈馀为将,二人必然是互相对立的两股势力,必然是互相争斗的格局。只有放下赵国,设立更远大的目标,才有共同奋斗的方向,才能避免争斗和破裂。
但是人一旦拥有了某样成果,就再也舍不得放弃。当张耳、陈馀取得了事业成就,获得了现在的地位,就再也放不下了。
人性与权力都是自私的,因此争斗是不可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