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年轻时候的大红大紫和暮年时分的二度翻红,离不开一位作家的助推,他就是柯灵。
晚年的柯灵视张爱玲为“老友”、“知己”,但张爱玲却冷淡地毫无回应。
这中间曲曲折折几十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原本温厚的友情,走着走着竟散了?
互相成就,彼此欣赏,最为宝贵
1943年,上海,柯灵接手了著名报人陈蝶衣的《万象》,那一次偶然读到张爱玲的《沉香屑之第一炉香》,劈面惊艳。
柯灵是浙江绍兴人,此时的他在文坛上已颇有建树,可谓是张爱玲的前辈。他的作品空灵隽永,别有一番风味。
柯灵是个爱才之人,喜出望外之余,就很想约张爱玲的稿。正盘算着请周瘦鹃引荐又深觉冒昧之时,张爱玲竟陡然现身了。
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蝉一声递一声地在晴空的枝丫间嘶鸣。张爱玲身着色泽淡雅的丝质碎花旗袍,胁下夹着一个报纸包,推开了《万象》编辑部的门。
像一缕清风,徐徐而来,吹开了暑气,柯灵的心震动了。
此番见面,张爱玲带来了随后发表在《万象》上的小说《心经》,还附有她手绘的插图。简短的交谈之后,柯灵诚恳地邀请她能常为《万象》写稿。
于是很快地,张爱玲的《心经》被刊载在当年8月的《万象》;随后,小说《琉璃瓦》《连环套》(未完成),散文《到底是上海人》也陆陆续续地在《万象》发表。
才女光芒初现,已惊煞世人。
这样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柯灵倾慕其才,亦爱惜其才,他心甘情愿做张爱玲的垫脚石,把她托举起来,让世人都能看见她的旷世奇才。
有时候,编辑和作家之间也是讲双向奔赴的,有时候投缘了,你对我情真意切,我对你赤诚相待。彼此扶持,彼此成就,你我交汇时,才能互放光芒。
随后,张爱玲在《天地》《杂志》上发表了她的代表作《金锁记》《倾城之恋》等小说,一时间大红大紫,人人争说张爱玲。
“出名要趁早呀,来得太晚的话,快乐也不那么痛快。”张爱玲在文中如是说,年纪轻轻的她终归是得偿所愿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上海文坛已然成了张爱玲的天下。
当时,有文人撰文恭维她“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走在街上,小孩在后面跟随她,口里直喊着“张爱玲、张爱玲……”
即便红极一时,她依然十分信任柯灵。
1943年,她尝试着编了一出戏,第一时间也是拿给柯灵阅读的。柯灵指出问题后,张爱玲亦十分感激。
希罗多德说:“世界上没有比一个既真诚又聪明的朋友更可宝贵的了。”
此时,两人亦师亦友,互相成就,彼此欣赏,最为宝贵。
互相信任,彼此照应,所以可贵
张爱玲对柯灵是一向尊敬且信任的,那一次,她写信给柯灵,说《万象》的老板想要出版她的小说集《传奇》,于是便来询问这位慧眼识珠提携过她的文坛前辈的意见。
对于张爱玲的红极一时,柯灵是喜忧参半。当时的上海已是日本的军事占领区,不少文学家爱惜羽毛,选择暂时搁笔。
也有一些前辈作家出于对年轻作家的关爱,希望张爱玲能急流勇退,保全自身为要。
如作家郑振铎就曾托柯灵带话给张爱玲,希望她不要急于发表、出版,静待海晏河清之时。
基于此,柯灵恳切地劝说了张爱玲一番。但始终感觉“背后永远有惘惘的威胁”的张爱玲并没有听进去,随后不久,她的第一部小说集《传奇》便出版了。
不久之后,张爱玲与《万象》的合作也终止了。
事情起因是由傅雷在《万象》发表了对张爱玲小说提出质疑的文章而起,其中还夹杂了发表在《万象》的小说《连环套》被“腰斩”和钱财纠葛之事,彼此都闹得不甚愉快。
但,张爱玲和柯灵的交往依旧继续着。
1944年秋,张爱玲想把她的小说《倾城之恋》改编成舞台剧本。因柯灵是上海电影界著名编剧,她便向他请教。
柯灵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指点,张爱玲亦恭顺地一次次修改。柯灵确实爱才,这一次他动用人脉,四处奔劳,帮张爱玲介绍剧团老板。
这台戏最后顺利地在新光大戏院上演了,盛极一时。
张爱玲的成名委实离不开很多人的帮助,柯灵便是这“培土者”之一。张爱玲感念于心,曾有一次馈赠给柯灵一段宝蓝色的绸袍料。
柯灵把这段绸料做成皮袍子,兴兴头头地穿上了身。
后来,柯灵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少与外界往来的张爱玲带着朋友从中周旋,才使得柯灵没有遭受严刑拷打,关了几天就被释放了。
这件事张爱玲只字未提,柯灵也是时隔将近四十年,才知道张爱玲曾帮过他这样一个大忙。
《幽梦影》中有语云:“云映日而成霞,泉挂岩而成瀑,所托者异,而名亦因之,此友道之所以可贵也。”
云彩映着阳光而成为彩霞,泉水挂在山岩上而成为瀑布,世间万物都是相互照应,彼此流动的,友情之事也是如此。
任何一段好的关系,都是相互照应的。无事时,各自保持着各自的界限;有事时,另一方不计后果尽力而为。
互相信任,彼此照应,所以可贵。
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
上世纪50年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爱玲投稿无门,生计困窘,名声消沉。
直到1984年柯灵撰文《遥寄张爱玲》,一切才开始破冰。
再加上他人的助推,张爱玲重新开始大红大紫。
她四十年前发表的一系列作品再度问世,海内外更是刮起了一股“张爱玲热”,红红火火直到如今。
在《遥寄张爱玲》一文中,柯灵对张爱玲的作品予以极大的肯定,并深情地回忆两人交往的琐碎旧事,认为“彼此一直怀有友好的感情,不存在任何芥蒂。”
可以说,没有柯灵,也许就很难有之前的和之后的张爱玲,至少,她的成名要再往后推迟一些时日。
张爱玲对此番柯灵的热忱却毫无回应,再加上她在《小团圆》中塑造的以柯灵为原型的人物略为不堪,世人诧异之余纷纷猜测其中缘由。
有人猜测,可能是那一次。
1946年7月,桑弧托了柯灵,邀约张爱玲来家中吃饭,意图希望她能加盟他新创办的影业公司。
席上,柯灵看起来似乎很冷淡,张爱玲以“萧然意远”来形容之。也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张爱玲看待柯灵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其实,也不怪柯灵“萧然意远”。当时抗战已胜利,因之前与一折损名节的文人有过一场旷世奇恋,张爱玲颇受牵连。她一度成了舆论焦点,很长一段时间只能暂时搁笔来避一避风头。
此时的柯灵根正苗红,前途一片大好,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公众场合之下,他岂能不避嫌?
敏锐聪慧的张爱玲嗅到了柯灵的那一点冷淡疏远,内心的震动、失望、委屈大概无以言表。
他人的诽谤甚至伤害,我们也许可以做到无坚不摧;但有时候恰恰是可信赖之人的一丁点误解和疏远,让我们一瞬间溃不成军。
柯灵对于张爱玲来说是亦师亦友之人,张爱玲内心底把他当作可托赖的前辈,她觉得他应该懂她的困顿、无奈和委屈。
可最后,他与他人似乎也没有太多差别,那一瞬,对于敏感的张爱玲来说,不吝于信仰的崩塌,和心灵的巨大伤害。
情感方面,张爱玲一向敏感,此时的她更是惊弓之鸟。
与人好时,她往往是单纯地全身心投入,可一旦感觉到了伤害,她便会迅速地拒人以千里之外。
对于已拒之人,她一贯干脆利落,淡薄冷漠。对于柯灵的疏远,她无法原谅。
而这一切,纵使张爱玲内心已风起云涌,柯灵方面却毫无知觉,以至于多年之后还一厢情愿地认为两人之间并无芥蒂。
我们常祝愿白头如新,其实朋友之间能白头到老也非易事。很多时候,轰轰烈烈的大事尚未发生,一段友情就莫名地无疾而终了。
有些朋友一生一起走,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方能修成正果;而有些朋友,走着走着就散了,徒留“只怨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你我”的惆怅与叹息。
很多时候,我们作为旁观者,见证了一段友情从火热到冷却的全过程,但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了然于心。
岁月匆匆,江湖阔大,孰是孰非,很多事情已无从说起。
人生无常,有些人能相随一生,而有些人注定只能伴随一程。
浓时珍惜,淡时莫追,坦然面对,各修前程。
正如张爱玲在《烬余录》中所言:
“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自惊心动魄。
就可惜我们只顾忙着在一瞥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找寻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作者 | 水清,公众号:水清的八卦民国(shuiqing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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