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主席在外访时曾引用意大利著名作家莫拉维亚的话,说“友谊不是偶然的选择,而是志同道合的结果”。在中国历史文化传统中,除了最为知名的“桃园三结义”,还有许多值得称颂的友情。
「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
相传战国时期,一个名叫左伯桃的贤士从北方出发,南下投奔正在招贤纳士的楚王。
当时正值冬天,路途上风雨交加,左伯桃为了避雨,敲门进入路边的一间草屋。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读书人羊角哀,并劝说他带上干粮、行李,同自己一道前去楚国。
两人一路南行,没想到天气越来越冷,还下起了大雪。眼看着干粮快要吃完了,左伯桃决定把食物与衣物都交给羊角哀……最终,羊角哀到达楚国,并被拜为上卿,完成了他和左伯桃共同的志向。然后,他返回路途,安葬了左伯桃。
这则故事最早见于刘向的《列士传》,后来在民间多有流传,并铺陈演义,加入许多细节,收入《喻世明言》。在传统戏曲中,也有《羊角哀》这一剧目。
左伯桃与羊角哀的相识相交,是出于共同的兴趣和理想,也就是志同道合。他们都饱读诗书,都希望能在那个群雄争霸的时代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构成了他们生死相酬的前提。
这样的相知,在审美的意义上,还有一个著名的例子——高山流水。钟子期不仅洞悉了琴师伯牙弹琴时的重要特点,还能准确感悟琴声中的旨趣,在抽象的音乐中听出具象的巍峨之山、浩荡之河。听者和弹奏者心念一致,使得伯牙与子期引为知己。
这则故事见于《吕氏春秋》,后世不断传颂、再创造。由其衍生的“知音”一词,至今仍被视为友情的至高境界。
魏晋南北朝时期,朝代频繁更替、世事动荡,却又留下很多文人轶事。最有名的,就是“竹林七贤”的故事。
“七贤”之中,嵇康、阮籍与山涛属于中心人物,他们都热爱老庄学说,并因此而相知。尤其是嵇康,他旷达不羁、不拘礼俗,喜欢服散、弹琴咏诗,“自足于怀抱之中”。当时是曹魏末期,主持朝政的司马氏看中嵇康的名声,想征召他为官,嵇康却躲到河东郡以“避世”。
山涛虽同样喜好老庄之学,但少小即有“三公之志”,后来投靠司马氏,在政坛谨慎周旋。山涛升迁时,打算举荐嵇康接任自己原先的官职。嵇康听说后,写下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
这则“绝交”故事,从另一面说明了友情的基础:志同才可道合。当价值理念不相投,原本的互相欣赏也就消失了。史书记载,嵇康的态度激怒了司马氏,最终获罪。临死时,他弹下《广陵散》这一绝响。
志趣、理想的相知如此困难,以至于人们常常浩叹:“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古诗文中也常有这样的诗句,如“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抗金名将岳飞也曾抒怀:“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利益融合的金兰之交」
如果说志同道合是友情的前提,那么结为“金兰”就是更加紧密的友情了,成为彼此的社会支持。
“金兰”一词源自《周易》:“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后世常用它来表述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为兄弟姐妹的行为。
传统社会,家族是基本结构。陌生人之间想要突破家族建立社会联系,往往会模仿亲属关系,如收义子、拜干爹干娘、结拜为兄弟姐妹。
在四大名著中,整部《水浒传》可以说是一部结拜、聚义的故事。小说的第一个精彩情节是鲁智深怒打镇关西。在那之后,他四处逃亡,最后落脚到东京大相国寺管菜园。他倒拔垂杨柳,征服了一帮泼皮,一起大碗斟酒、大块切肉。半酣时,鲁智深拿出重62斤的浑铁杖,“飕飕的使动,浑身上下没半点儿参差”。这时,墙外一个官人喝彩道:“端的使得好!”这个“豹头环眼、燕领虎须”的官人就是禁军教头林冲。
鲁智深和林冲互相都很欣赏,便在槐树下席地而坐,聊得高兴起来当场结义。从这里,小说开始引出林冲被逼上梁山的故事。
这样的结义,在《水浒传》中比比皆是。当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聚在一起,并按照年龄排出长幼座次时,就形成了梁山好汉聚义的雏形与核心结构。
“兄弟结义”形成更为紧密的政治联盟,也使得起义规模越滚越大。最后,在聚义堂上一百单八好汉“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宋江虽是领袖,却仍然称呼众人为“众兄弟”。
类似的“结义”不仅存在于男性世界,在女性世界中也不少见。
1947年,10位越剧女演员共同演出《山河恋》,筹资成立属于自己的剧场,以摆脱戏霸的垄断与压迫。尽管“越剧十姐妹”没有正式结拜,却展现出了十足的结盟力量。
后来,“越剧十姐妹”之一的筱丹桂由于情感和事业双重压迫而自杀。其余九姐妹登报发表联合声明,为筱丹桂讨回公道,终于使得罪魁祸首站上了法庭。
「风雨同舟的患难之交」
人的情感是会变的,处境也并非固定。在诱惑和困难面前,即使结盟,也有可能遭到背叛和决裂。无论是莫逆之交,还是金兰之交,只有经受住了考验,才能称得上是风雨同舟的患难之交。
《三国演义》中的“桃园三结义”是广为流传的经典故事。可是,如果只有桃园中的结拜,恐怕并不会成为传奇。是刘关张遵守诺言,共同经历了战争、逃难、误解,才能成为牢固的同盟,不是血缘兄弟,胜似血缘兄弟。
一次著名的考验,就是刘关张在战争中失散后,关羽为了保护刘备的眷属,被曹操包围劝降。关羽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降汉不降曹;第二,给刘备提供俸禄,发给刘备眷属;第三,一旦找到刘备,立刻前去投奔。
曹操有爱才之心,答应了关羽的条件,还提供种种厚遇,想要软化对方。但关羽一直“身在曹营心在汉”,接到刘备的书信后就立刻挂印,“过五关斩六将”,前去与兄弟重逢。
而在另一边,尽管张飞误以为关羽已背叛兄弟,但刘备始终相信“桃园三结义”的情谊。这种信任始终是相互的。经过“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兄弟情经受住了患难的考验,牢牢地稳固下来。
在近代,这样的患难之交也不少见。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来自革命先驱、“鉴湖女侠”秋瑾和她的朋友。
秋瑾在北京时,认识了一位官宦家的女性吴芝瑛。吴芝瑛自幼聪慧,早年便以诗、文、书法闻名。她与秋瑾一见如故,两人交换了兰谱,结为金兰之交。除了谈论诗文,还举办进步妇女“谈话会”,纵论国事。
在一次聚会中,吴芝瑛为秋瑾写下对联:“今日何年,共诸君几许头颅,来此一堂痛饮;万方多难,与四海同胞手足,竞雄世纪新元。”
秋瑾想要赴日留学,丈夫却极力反对,并切断其经济来源。于是,吴芝瑛变卖首饰,资助秋瑾赴日留学。秋瑾因此得以冲破束缚,东渡日本。
从日本回国后,秋瑾在上海筹办《中国女报》,宣扬男女平等。此时,在上海居住的吴芝瑛继续支持秋瑾,不仅自己慷慨解囊,还在家中设宴遍请沪上名媛,发动大家集资。
1907年,秋瑾留下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慷慨就义。她的尸体一度曝晒,无人敢去收尸。吴芝瑛闻讯之后,与秋瑾的另一位支持者、同路人徐自华书信往返商议,决定完成秋瑾“埋骨西泠”的遗愿。
她们一人买地、一人建墓,秘密迁运灵柩,葬在西湖边上,并撰写碑文,召集致祭大会感慨“天地苍茫百感身,为君收骨泪沾巾”。
这种从共同的志向出发建立的个人情谊,共患难、同甘苦,是更高层次的友情。它有另一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革命友情。
毛泽东在湖南第一师范读书时,遇到了蔡和森。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国家坏到了极处,人类苦到了极处,社会黑到了极处。”为了救国救民,他们一起读书、讨论、调查,共同发起新民学会。随着十月革命爆发、社会主义思想传入中国,他们又都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有一段时间,两人都在上海的党中央机关,对外以“王氏兄弟”相称,还同住在一栋楼房里——蔡和森夫妇住楼上,毛泽东夫妇住楼下。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两人共同领导上海工人运动,一同编报纸,给工人办夜校。
当时的斗争环境十分严酷,不仅有外部围剿、有战争,还有内部的路线斗争,但毛泽东和蔡和森常常都能生活上互相照顾、工作上相互配合。当蔡和森被国民党杀害之后,毛泽东深情追忆:“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和森同志都做到了。”
在中国革命史上,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出于共同的理想,为了同样的目标,大家结成战友,渡过重重难关。其间,不仅有中国的革命者,也有许多国际主义战士,如白求恩与聂荣臻就曾结下深厚情谊。
有理由相信,无论是莫逆之交、金兰之交,还是患难之交,传统的思想文化与精神资源一定会持续焕发新的蓬勃生机。
(作者:上海艺术研究中心研究部主任 吴筱燕)
栏目主编:龚丹韵 文字编辑:夏斌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笪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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