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如子:《成年人》里的亲情与错位

发布者:胡冬儿默 2024-10-1 20:15

作者:龚艳

阿根廷电影《成年人》(2024)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亮相,导演马里亚诺·冈萨雷斯也进入国人视野。豆瓣上这导演一共有三部影片,分别是2016年的《气球》,2019年的《其他人的照顾》和这部2024年的《成年人》,皆没有评分。简言之,这位导演对于大多数中国观众而言是陌生的。

《气球》和《成年人》都不约而同地讨论了“养育”的话题:陌生的孩子与突如其来的父亲,保育员与被看护儿童。《成年人》讲述了14岁少年安东尼奥与父亲生活在一起,常年缺席的父亲却因车祸入院、入狱,少年以自己的方式面对与解决。

作为中国观众,最触目惊心的是《成年人》中父子关系的错位,14岁的安东尼奥几乎在无父的“家”里独自长大,母亲亦不存在。与此同时,他必须处理一系列父亲带来的问题与麻烦,甚至债务。不同于青春片中叛逆、充斥着荷尔蒙的男主角,《成年人》的少年冷静、周全,担当起“养育自己”“善后父亲麻烦”的责任。

影片开场于傍晚时分,即将打烊的餐厅里少年还在写作业,给父亲发的语音没有回复,只有单向度的输出,这也是影片最重要的象征,正如片中父亲的电话是永远无法接通的。通过语音简讯,儿子询问父亲的归期,报告小伙伴来家里住。小店打烊,付钱离开,黑幕,出片名《成年人》,一个父亲缺席的14岁少年出场。

片中父子关系的错置,成为推动剧情的重要支点。正片的第一场是父子二人擦洗摩托车,挥动着毛巾如同龄人般嬉戏追打,幼稚且简单的游戏是父子难得的亲情时光。随后,二人骑着摩托车被警车盯上,父亲撇下儿子独自面对警察的盘问。当安东尼奥反问父亲:你为什么扔下我?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对我开枪?父亲搪塞而过。至此,父子关系的倒置完成了剧作的建制。

父亲在片中几乎没有出现在家内景中,父亲在后院、医院、警察局,这些空间伴随着父亲的麻烦,后院的摩托车将父亲带入医院、警局。安东尼奥在医院见到父亲,冷静地询问撞到了什么,父亲撒谎说是只小狗,儿子继续追问是否有主人,父亲慌张地说没有,这一段与父子在警局对话形成了对照。警局里,儿子再次追问撞到的是多大的孩子,撞得严重吗?儿子唯一的愤懑缘于自己不惜偷盗攒下的钱来修摩托车,却换来父亲的谎言,父亲像犯错的孩子,欲盖弥彰。

这段关系,在撒谎的父亲和权衡事态的儿子之间形成微妙转换:如父如子,只是相较传统父子关系,他们似乎是倒置的。安东尼奥找来小伙伴的哥哥查看摩托车损坏状况,并将摩托车送往修理厂,去超市偷盗物品,凑出修车费用。带着鲜花和巧克力前往受害者家代替父亲道歉,少年希望最大限度减轻父亲可能受到的处罚,尽最大的努力挽救早已经分崩离析的父子之家。

全片大量的场景是14岁的少年独自醒来、独自作业,抑或是与同样父母缺席的同伴游荡、同眠。他们的空间多在公交车、便利店、少年家里。“家”是没有父母的,甚至这个空间也是租借的。便利店成为食物供给之所,三个小伙伴在超市、便利店买吃的、偷东西,甚至发展成赚钱的“事业”。让人想起《小偷家族》,超市替代传统的家庭厨房,喂养着独自长大的一代。

公交车是将孩子们进一步社会化的空间,没有私家车的庇护,孩子们被抛入了公共场所,他们的流动与聚集都不再以家庭为单位,而是结伴而行。不同于青春反叛少年群体的游荡,这群青少年两点一线的单调,更像褪去庇护后的迷茫与自由,不知归所。公共空间是少年的天地,他们逐群而居,相互依存。洛洛是安东尼奥最好的伙伴,当安东尼奥失去居所,被父亲朋友收留时,二人无言相对而坐,超越言语,肢体、血缘的陪伴成为少年唯一的依靠。

影片充斥着日常的“片段”,没有起因亦无需结尾。比如三人偷盗被发现,并未影响他们换个超市再次“作案”;当安东尼奥来到洛洛家告诉洛洛父亲自己父亲的遭遇时,并无下文。那个每天与安东尼奥、洛洛一起游荡的女孩子似乎也是无父无母的青春自由者,如柳絮飘零,似无因的交会,淡淡然聚了又散。

影片克制地仅两处使用了音乐:当安东尼奥从监狱探望父亲出来,面对被驱逐出租借的“家”,音乐响起,像是无言而澎湃的心潮,涌向少年。流浪与自由,责任与面对抛掷在面前。第二次是影片结尾处,安东尼奥代替父亲前往受害者家道歉之后,独自坐在公交车上,镜头始终对准着安东尼奥的脸,眼中若有所思,音乐响起,正如歌词里的“我茫然不已”,车将带着14岁的少年驶向未知的成长。全片大量的纪实感“怼脸拍”与叙事的断裂交织在一起,流淌出少年缓慢的、细碎日常里的生长。(龚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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