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四季
文|王兴武
一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可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我的家乡在遥远的新疆一个小县城里的一个乡村,那里有广袤的土地,辽阔的草原,雄伟的雪山,蜿蜒的河流,冬季下不完的雪以及大杂居小聚居在一起的朴实的多个民族的人。那里的汉人都来自内地不同的省份,大家融洽地在这个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书写着一生的画卷。
北方的春天总是比内地来得晚一些,但也来得很快,昨夜还是一片死寂的灰色,一夜春风,仿佛所有的绿色都在一夜之间醒来。
母亲在边疆乡村的四季就是从这一年的春天开始的。1976年5月,母亲随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了这座遥远的小村庄。初来乍到,一切都是陌生而恐惧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那时还吃着大锅饭,挣工分,没有分土地,住在一个临时搭建的窗户还透着风的小屋子里。母亲说,每夜的寒风能把人吹醒几次,望着窗外被风吹动的黑影,心里充满了不安与恐惧。四年之后才结束了这样的生活,土地开始承包到户,父亲和母亲在边疆乡村盖了第一所自己的房子。
1978年冬天,我得了很严重的痢疾,而父亲去了几十公里之外的莫乎尔乡林场做工,母亲一个人在家照顾我。母亲去县里的医院给我看病,医院检查说很严重了要住院治疗,可又没有床位。村里到县里也没有通车,母亲就这样每天冒着风霜严寒背着我从家里走七八公里的路程到医院,给我打完针又背回来。有几天在医院里,医生说我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了,母亲急得到处托人给我找床位,最后找人在医院的走廊里给我安排一张临时床位,硬是把我从死亡的边界拉了回来。母亲每次给我讲起这个,都抹着眼泪,而我的内心也泛起难以名状的感激之情。
1987年夏天,外公离开了我们,那一刻,我哭了。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生活在身边的人离开了,也许我的眼泪不是悲痛,不是惋惜,而是孩童时代的蒙昧无知,或许是害怕。我看到母亲却没有流泪,母亲只是默默地坐着,面部的表情呆滞没有光泽。现在想想,其实那是比泪水更大的悲伤。没有泪水的悲痛,才是更大的悲痛,那种悲痛是插入心脏、刺入肺腑的。
二
乡村的风依然不停息地吹着,从春天满天飞花吹到冬季漫天飞雪。春天来临时,母亲就在自留地里开始了她的劳作。
菜地是母亲最喜爱的地方,这也和刚来新疆没什么蔬菜有关。
母亲的四季都是忙碌的,春天的风吹绿百草与树木,也吹开了冰冻一冬的土地,此时,母亲把各种蔬菜的种子和苗子拿回来,在爸爸用铁锹刚刚翻开的散发着春天气息的泥土里种上,给苗子浇上水,等着种子发芽开花,等着苗子开花结果。
这里种上一片黄瓜、辣椒、豆荚、茄子、西红柿,那边种上一片韭菜、空心菜、丝瓜、苦瓜、南瓜,还有土豆等等。等黄瓜出藤时,就要搭架子了,让藤挂在架子上,一根根鲜嫩的黄瓜开出金黄的花来。一颗颗鲜红欲滴的西红柿挂在晨光下,滚动着晶莹的露水,菜地里邻里行间散发出果实暗自生长的气息。
蔬菜成熟的旺季,自己家是吃不过来的,很多就掉落下来,烂在了地里。而此时,母亲便会摘了很多的蔬菜拿去给邻居。那时,虽然辛苦,但母亲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满足而开心的微笑。
那时的每一个日子都被母亲染上永不褪色的芳香。
当地里的庄稼收割完,远处的田野、树木以及母亲的菜园被染上金黄色时,秋天来临了。这个季节,母亲便开始准备腌菜,把地里经过秋霜洗礼的蔬菜全部收割下来,有胡萝卜、包包菜、芹菜、辣椒,用水洗净,切条,再晾晒两日,把水分晾干后,装入一个大缸里,加入井水、花椒、生姜,放盐搅拌均匀,再用母亲从河道里找来的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鹅卵石压在菜的最上面,然后再把缸盖严实。等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拿出来佐饭了。米粥,刚出笼的花卷,再配上母亲腌制的咸菜,舌尖上的乡村味道,浸入心脾。
乡村的冬天,可能是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最闲暇的时节了。冬季也是这里最漫长的一个季节,而这个季节母亲还是忙碌的。
母亲养了很多鸡,还有几头猪,此时正好可以好好照顾它们了,以便在年关来临时杀年猪、吃杀猪饭、做腊肉、制腊肠、宰鸡、宰鹅,准备农历新年餐桌上的美食。
母亲还有一项任务就是做千层底布鞋。那些穿烂的或不能再穿的衣服剪成块条,面粉用开水烫成面糊状,类似现在的玻璃胶状。将这些布条一层一层地粘在一起,在火炉旁烤干,再裁成鞋底状,几层压在一起,母亲便开始一冬的劳作——用针线、顶针纳千层底了。到春天来临时,家里每人的千层底新布鞋就做成了。穿在脚上,走起路来都轻快了许多,那时我以穿上母亲纳的千层底新布鞋而感到兴奋不已。
母亲便在那一段段的岁月里变得苍老,而我也因求学远走他乡,走上用母亲的双手为我铺就的阳光大道。
三
如今,母亲不再编制席子,不再养那么多的鸡鸭,不用纳千层底了,可每次回到故乡,还是想起那些逝去的过往。
岁月葱茏。近几年,母亲也老了,我每年也把她接到我的城市来小住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她总是不能放下她的菜园,不停地打电话叮嘱不愿来城里的父亲要打理好她的菜园,什么菜该浇水了,什么菜该打药了,什么菜该搭架子了,那几只鸡什么时候该喂些什么,不能生病了,说等我们回去时要杀来吃的……每次离开家的时候,母亲都要默默地拭擦着眼角的泪水。母亲老了,走路有些蹒跚了,手脚不是那么灵便了,可每次从老家来我这个城市,母亲总是大包小包带很多东西给我——自己养的土鸡,土鸡蛋,晒干的豇豆,腌制的泡菜、豆豉等。有一次母亲竟然带了一桶家里压榨的胡麻油,母亲说这个内地买不到的,这油炒的菜不仅好吃而且健康。
母亲巴不得把能带的都带过来。每次我去车站接母亲,看到母亲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其实都是自家养殖的生禽和种植的无公害蔬菜。每次我都嗔怪母亲没必要从那么远的地方带这些过来,这里什么都可以买到。我这样说的时候,母亲就反驳我说:“那些都是打了农药,吃了激素的,上了化肥的,不营养还不好吃,哪里有自己种的好、养的好,而且还要花好多钱。”这个时候母亲就开始讲她在菜园种的那些菜,讲得眉飞色舞,讲得激情飞扬,讲得神采奕奕,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时候母亲是快乐的,每每这个时候我的鼻子总是酸酸的,为母亲的辛劳,更为一个母亲对儿女的心。
母亲并没有多么伟大,她只是千万平凡母亲中的一位,中国千千万万个农民中的一个,她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远大的抱负,甚至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但她用勤劳的双手给我和我的弟妹们搭建起清凉的遮阴棚,为我们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为我们的人生道路铺上平坦的基石,和在这里的人们一样,用她勤劳的双手在祖国的边陲画上一片又一片的绿色。
四
总有一些岁月不愿去回首,但却构成了生命的厚重,当我们生活在无忧而幸福的时代,去抚摸那些厚重,生活突然有了庄重感。在浮躁外表的笼罩下,我们该去追寻一种怎样的生活,或许我们该缅怀,或者讴歌,但每个人都找到了不同的答案。
又一季的冬雪融化之后,大地开始复苏,冬天就要过去了,母亲看着园子里解冻的土地,又在筹划春天来临时,园子里该种哪些蔬菜了。母亲一辈子就在那个小山村默默地耕耘着四季,和那里乡村的人们一样,辛劳地耕耘着那片土地,耕耘着祖国边疆的四季。
作者简介:
王兴武,笔名“白浪”。生于1977年。初中时开始写诗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发表在《同桌》《同学月刊》《散文诗》《黄河文学》《中学时代》《文艺》《中国诗影响》《中华文学》等。诗歌入选《当代校园名人诗文集》《跨世界青年作家诗文精粹》,荣获2018首届《中国好诗》十大桂冠诗人,《中华文学》签约诗人。著有散文集《海水是咸的》,诗集《好好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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