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亲情,我心中永不干涸的河
文:张汉青
那年的农历刚进入大雪节气,离家十里的张寨传来一个平地起雷的消息,张寨将举办物资交流大会。逢会的第一天,母亲却住进了张寨的医院里,就是那天下午我和小舅骑着自行车去徐州给母亲去买药。
那一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据县志记载:这年的7月28日,一股南来的气流受西风带大气环流调整,湿厚的云层停滞在皖北上空,一场大雨来到了。发源于河南境内的王引河洪水爆发,它吼叫着横冲直闯,浪头在张寨西打个摆尾一头踏进它的支流茅河里。
我村距茅河仅一箭之遥,上游的大水让平日温顺的茅河也躁动了起来,沿河两岸,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不到一天,庄稼淹没完了,村里的房屋也倒了不少,在这当儿母亲又病了。
病是母亲人生路上最常见也是最难逾越的深渊,在母亲的生命之河里,她总是被疾病折磨着。尤其那场大水过后,她几乎是天天有病,不是在医院,就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尽管房屋倒塌了,庄稼绝收了,但日子还得继续下去。除了大水留下的阴影,原来的一切仍是一切的样子。鸟儿在天上飞着,云儿在村庄上空浮着。我开学了还得继续去上学,正如父亲每天拿着铁锨、抓钩到地里干活样。
学校位于一块向阳的山坡上,地势很高,不见当年大水的踪迹。开学不久阳光也渐渐柔了,早晚的风儿也有了一丝凉意。不知不觉校园里的几株小叶杨上飘下了黄叶,片片黄叶随着风飘动,我的心却沉甸甸的。
母亲的病如何了?她的身影不时就在我眼前晃动。开学时母亲佝偻着身体把我送到门前小河边,隔河相望,她泪眼婆娑。
尽管当年秋季绝收,但秋忙假还是放的。为了尽快知道家里的情况,我午饭没吃就进城急着去赶张寨的班车。从张寨下车回家只能步行,一路烂泥,当太阳的余晖洒在的茅河上,我终于看到我家的那株老榆树。天光尚明,已有觅食的鸟儿正在归巢,树林里鸟儿乱飞啁啾。
踏进院落我看到母亲正坐在老柿树下,百年老树凋零苍老,往年辍满枝条鲜红柿柿不见了,仿佛一树的小红灯笼被一阵大风吹去了。祖母在灶间烧火,炊烟溢出屋外,融进即将到来的暮霭里。母亲看到我家来了,她扶着那棵老柿树身子慢慢起来,羸弱的身体似乎不能承载住那泛有凉意的晚风。
我扶母亲回到屋里,她一阵剧烈的咳嗽使母亲的双肩不由自主地抖动,双眼眼蓄满泪水,痉挛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晚饭后,祖母屋临时住房里亮起了灯,豆大的灯头被风扯的摇摇欲灭。油灯下我和祖母唠起了家常,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个生活积淀深厚的老人怎样处心积虑向亲人传达一个信息,是一个至亲无法接受的信息。那晚祖母深思熟虑的话让我头脑一片空白,她告诉我母亲的来日不多了
晚上我睡在牛屋里,夜深了我久久不能入睡,老牛脖颈下的铁环打在石槽上的响声时而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听着外面的风,眼泪糊上我的双眼。
秋忙假就是农村学生帮着家长秋收的,尽管当年没有庄稼进行收割,但秋种还的进行呀!我每天割草、喂牛、运粪,以高度的运转来分解对母亲病情的忧患。
那日早上,我正在喂牛,祖母颠着小脚跑进院子里,她说茅河里正在过鱼,村上的人都在捞,催我赶快去打捞一些给母亲增加营养。那早我收获颇丰,中午阳光爽爽郎朗的洒满院落,母亲端坐在阳光里,祖母把熬好的鱼汤端到母亲面前,接过祖母的鱼汤,母亲眼角泛起了泪花。
麦子种上了,我的假期也到了。我背着祖母给我加工的炒面搭上张寨通往县城的班车。
“天色愈暗了,下午竟下起雪来,雪花有梅花那么大,漫天飞舞,夹着烟霭和忙碌的气色。”老师正给我们讲鲁迅先生的《祝福》。外面刮着风,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有一个怯生生的人影在窗外晃动,他小心的地敲着玻璃。
我相信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崇尚科学,反对迷信,就在那日我听到敲动玻璃的当儿,我的第六感立即起来了,晃动的人影是来找我的!几十年了,我一直挂在心头不得其解,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亲情感应吧!
我转脸一看真的是姨表哥。我心里一沉,肯定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我向老师会意一下快速地跑出教室。表哥额上冒着汗,他结结巴巴地说,小姨病地不轻,现正在张寨医院抢救,家里叫我回去,俺妈正在家里等着你,过一会你们一起回去。
那天上午我骑着自行车带着姨母冲出一个叫贾巷地方,顶着严寒向张寨赶去。
等我快到张寨时,看到周边村庄的路上有稀落的人群向张寨走去,等我到了张寨到北门,前方突然出现望不到边的人海,后来才知道张寨逢了交流会。
赶会的人肩挑手提,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各种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心急的我娘俩挤过南北街又转了一个弯才到了张寨医院。此时太阳已经偏过正午,有点斜照的阳光正白花花的洒在病房门口,窗前一棵法桐树上还飘着几片倔强的黄叶。
母亲正挂着吊水,处于半昏迷状态。父亲正被医生指使着,急的满头是汗。病床边守着大舅、二舅和小舅,生产队的黄队长、李保管蹲在病房门口,一股暖流迅速包围了我。
那时在我看来母亲的生命似一股蜿蜒在沙漠里的细流,是否能挣脱奔袭,那就看她的自身抵抗能力和医生的医术了。
时间到了半下午,母亲还不见好转。医生说有一种急救药可能对母亲有帮助,但小地方买不到,徐州淮海路上有一家药店可能有。听到医生的建议,小舅决定带着我去徐州去拿药。
小舅是一位农民,一位出生和生活在偏僻乡村的农民,虽然极尽平凡,但却透露着精明。只要他在场,一家人就有了方向和定力。为了母亲的生命我爷俩决定去徐州给母亲去买药。
我和小舅每人骑一辆自行车顶着风出发了,大风和我爷俩无休止地纠缠着,仿佛满世界都是它的领地,我们一直不能冲出它的包围,为了赶时间,我爷俩抄乡村小道一路向东全力进发。
张寨到徐州大约有一百多华里,我没有到县城上学前到过最大的地方就是张寨。张寨于我,就是一个大地方,就连那里的空气都好闻。后来我到了县城,看到了火车和高楼,我才知道张寨不过于是偏僻乡村夜晚里一颗星星,而高大的县城却像广袤平原月夜上空的一轮明月。对于县城东边的徐州,那是更大的地方,那种潜在的吸引力使我无数次臆想去徐州的理由和感受,突然实现的梦想却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一路不歇,一个古老的村子----瓦口出现在眼前,小舅说瓦口老街从清末到建国前都是徐州通往亳州和河南重要城镇的通道,穿过这条街到徐州还有七十里路,此时太阳还在身后挂着。
路上我不时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害怕母亲像路边的落叶样随风离去。母亲有点文化,因身体原因,不能参加重体力劳动,于是家人买一部缝纫机让她给社员做衣服或加工一些小物件来换取工分。
那几年,尽管母亲不能像其他社员样手拉肩抗,但母亲也是终日的忙着的。每到春天来临了,为了抵御最末一丝严寒,她会把缝纫机移到当门的阳光里,母亲手眼兼顾,泛红的气色也让一家人欢喜起来;夏天为了抵御炎热,她又把缝纫机挪到窗前,夏风席席,母亲边做着手边的活儿,一边留心院子里的动静,鸡叫狗咬都能让她抬起头来向窗外张望;秋天她又把她的家什搬到阳光了,享受着秋阳的温馨暖意,听着阵阵雁鸣,走进院子里望着从天空南飞的雁阵;冬天北风呼啸时,母亲还是不闲着,守着一盆碳火加工要紧的活计。
母亲勤劳又心灵手巧,她洞察人心,明细温柔,待人接物宛若风光对季节的问候般的明明了了。假如失去了母亲,我们这个家将要走到何处?
天黑了,天上隐约闪着星光,徐州界的马山到了。小舅说翻过了马山头就到徐州西关的翟山了,翟山东就是淮海路。
到了翟山正是下班高峰,淮海路是自行车的世界。面对车流我像一个异类突然闯进一个陌生部落,胆怯的心犹如打鼓般嘭嘭跳动,生怕和别的车辆来个亲密接触。此时的小舅尽管骑着车子,但僵硬的身子也透着几丝拘谨。
是的,小舅如同父母一样种地,成天的作于日出,息于日落,那个时代他和他的同龄人最远的行程不是张寨就是离家五十里的县城,倘若能到百十里路以外的徐州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次创举和远足了。
为了防止错过要找的药店,我和小舅逃出了车流,爷俩推着车子沿着淮海路从西往东走去。
那个药店终于被俺爷俩找到了,淮海路上,店门朝北,给医生写在处方后面的店名一样,药店还未打烊,好像它一直在静静的等待着我们。推开药店厚重的门,我们瞬间被药味和店堂里的炉火味包围了。
小舅谦恭着走向柜台,拿出医生开出的处方,递给那位手指白皙的店员。白手指轻轻的夹着那片纸,从她的点头里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了。
开票、付钱、拿药,一切都是那样顺利。拿到药后,小舅小心的把它装进口袋里,为了保险,小舅又按了一次口袋。在家手脚麻利的小舅,此时也笨拙了起来。因为口袋里装的是亲情和所有亲人的希望。
华灯初上,淮海路像一条巨龙卧在城市的繁华之中,向东望去,一条笔直的大街延伸着。叶落树廋,街面上空,空旷辽阔,这就是我臆想中的大都市。
时不我待,再繁华的都市也留不住我们的脚步。顺着来时的路我爷俩又到了马山。风又过来了,仿佛下午从张寨刮出的那股风正站在马山头上等着我爷俩,看到我们的到来它又热情迎了过去,如同久违的朋友。
顶风赶路,心无旁骛,家里的人正等着我们,见证奇迹的场面也许会出现在今日晚上。
顺着山坡,听着山风,不经意间一声巨响,碎石砸在路上啪啪作响,其中一块砸到我的车把上。是开山放炮的。我吓的出了一身冷汗,马上刹住车子。夜空下我爷俩站在路边,不知所措。
星光不问赶路人,白天散落在原野上的村庄也不见了踪影,走在影影绰绰的小路上全凭着一丝感觉。突然前方出现了光亮,小舅说前方就是瓦口村。
等我们赶到医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在这冬的寒夜里,大舅、二舅、大姨、小姨、小姨、黄队长、李保管都在病房里。一股亲情和邻里之情又包围了我。
从徐州买来的药很见效,两天后母亲在医生的同意下出院了。张寨交流会还在进行着。母亲躺在平板车上,舅舅们轮流驾着车把穿过熙熙攘攘的张寨街。父亲和两个姨母挎着篮子、提着暖瓶相随着,一路的亲情,一路的温暖。父亲就姊妹一个,那年月只要我家里出现了困难,几位亲人就不请自到。
路上姊妹几个说着母亲的好,夸着母亲的手艺,说母亲用碎布加工出来的书包和头饰比买的都好看,还有这几家人的四季的穿着,一针一线都留有母亲的温度。父亲说,多少年来,你们也没少帮助过俺,度过了多少难关,俺心里清楚着哩!说道动情处,大家都有点泪目了。
母亲到家的那几日,情况确实好转。那天母亲能披着袄下床走路了,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她剥着玉米粒喂鸡。她清脆的唤鸡声使我们全家心里很喜悦,那声音如同穿越门洞的暖阳把堂屋当门照的亮亮堂堂、心神气爽。祖母说母亲过了这一劫,也许完全好了。谁知到了下午,母亲的病陡然直下。
夜里起风了,风儿似乎把全村的树都摇动起来,到下半夜,呼啸一夜的风停了。大地又归于沉寂,母亲却离开我们。早上起来,屋檐上、柴草上布满一层厚霜。
光阴似箭,岁月留声,之所以记住这段往事,是因为它和某些事件牵连着。在那亲情交汇着岁月里,爱融入了生活,这种淳朴的爱似一条永不干涸的河承载着岁月的记忆,它温暖着几代人,既能弘扬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又能指引着人生流动的方向。
但愿这条亲情之河日益丰满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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