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姑姑在家族里，是被交口称赞的好人。
她几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生病的表妹，毫无怨言。
然而有天，表妹恨恨的对我说，她想杀了自己的妈妈。
1、
一个人到底能得多少病？这个问题，估计我表妹最有发言权。
她是我们家族里最体弱多病的一个。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天不让家人省心过。
她是早产儿，生下来的时候只有4斤多，像是小奶猫。在医院保温箱被放了很久。第一个病，是新生儿黄疸。
接着，刚出医院，她又得上了百日咳。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毛病也一天天的增加。
麻疹、猩红热、缺铁性贫血、严重过敏……更别提每到换季的时候，都会发生的呼吸道疾病了。
她就像一个瓷娃娃。
每次我们聊天的时候，说到表妹，大家都会叹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却是疾病不断。大家隐隐没有说出口的事，估计她可能会夭折。
不过，每次对表妹叹息完，接着，大家都会把话题扯到我三姑妈身上。
表妹是三姑妈的独生女。三姑妈对于表妹，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从小到大，表妹得什么病，都是三姑妈在照顾她。姑父是长途车司机，常年不在家。家里的一切，都是三姑妈在张罗。
表妹得麻疹的时候，是三姑妈衣不解带的伺候她；贫血的时候，三姑妈天天熬红枣莲子梗、姜糖茶、炒猪肝等，换着法儿的照顾表妹。
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其实反过来也一样。
对于表妹那个病秧子，几个伯伯婶婶喝多了聊的时候，也都说过，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估计早就崩溃了，肯定做不到三姑妈的程度。
因此，三姑妈在亲戚里的口碑是很好的。
平心而论，除了照顾生病女儿这点儿，三姑妈也是个热心肠。她本身是我们市医院的护士长，照顾人是她的强项，家里人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会第一时间站出来。
对于我，三姑妈也是很热情的。
但我，却非常怕她。
2、
我自认是个薄情的人，对于亲情之类的，天生就感觉很淡漠，没法融入到我们家族其他人那种“亲戚的事就是我的事”的热忱里。
对于我来说，大家保持适当的边界感，有大事的时候守望相助下，就够了。
我妈经常说我，亲情淡漠。每次说这话的时候，都要把三姑搬出来。
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得过一次麻疹。
这在我看来，是个小病，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妈也不是很当回事，在一起和三姑聊天的时候，随意的说了。
没想到，三姑却马上兴师动众的来到了我家。
当时我正躺在家里休息，被三姑拽了起来。她给我讲课似的说了将近两个小时麻疹的注意事项，然后让我和我爸妈的房间换了换——他们的房间门打开，能吹到穿堂风，三姑说麻疹需要通风。
搞完之后，三姑直接进入我家厨房，把那些葱姜蒜、辣椒之类的都扔了出去，说患病期间要清淡饮食，不要吃辛辣的。
接着又风风火火的出去，回来会给我弄了一把香菜，熬成水，说每天喝一杯香菜水，有助于出疹子，快速恢复。
看着三姑雷厉风行，有条不紊的样子，我妈自然是千恩万谢，让我也给三姑道谢，我却非常别扭——她做的事，在我看来，明显已经越线了。
不是说我狼心狗肺，而是，三姑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不断的发着朋友圈。
“岚岚得麻疹了。唉，要是我不来，她房间还不通风换气。孩子真遭罪。”
“怎么还吃辛辣的东西呢？小乖乖，这样好不了的。大家也记住，得麻疹了，想快点好，一定不能吃辛辣的。”
“给岚岚熬的香菜水。看她开心的喝下去，身为姑姑也觉得高兴。”
我看着她发的朋友圈，一阵无语。
下面是各种亲戚的点赞、评论。
“岚岚有你这样的姑姑，真是她的福气。”
“翠芳（三姑妈的名字）就是个热心肠。之前我家孩子生病，我还没当回事，要不是翠芳，我都不知道那病有那么严重。还是在翠芳照顾下，孩子才好的那么快。”
“她姑，这个周末，来我家吃顿饭吧！感谢你照顾岚岚。”
这是我外婆留的言。
我看着忙里忙外的三姑，再看看这些朋友圈，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
作秀。
我知道自己这么想很不对，但是，这个词一冒出来，就充斥了我的大脑，挥之不去。
三姑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作秀吗？
这个词，冒出来之后，三姑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可疑起来。
她年年是单位的标兵，收到的锦旗收的手软。
我依稀记得，上次家族群里，在转发三姑作为护士长，接受电视台采访的画面。
画面里，三姑意气风发，侃侃而谈，在她身后，躺着好几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当时我看到这个视频，就感觉到特别不舒服。
现在，这种不舒服感更加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是噩梦。
我本来以为三姑来一天就完事了，没想到，第二天她又准时到访，手里拎着热气腾腾的香菜水——那味道我闻了就想呕吐。
三姑让我喝，我赌气的说不喝。妈妈脸色变了，在三姑痛心的目光中，逼着我捏着鼻子，把香菜水喝的一干二净。看到我喝完，三姑才舒心的笑了。
同时，她不忘记又发了个朋友圈，配了照片。照片的主体是她熬的香菜水的碗，背景是皱着眉头，痛不欲生的我。
“每天来照顾岚岚。姑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这个动态下面，有三四十个赞。
我看完后，跑到洗手间，一阵反胃，把香菜水全都吐了出来。
3、
经历了地狱般的半个月后，我的麻疹终于好的差不多了，也终于可以暂时摆脱三姑令人窒息般的“爱”了。
三姑不再来我家，一方面是因为我快好了，另外一方面，是我表妹倩倩又生病了。
这次是心脏病。
不用别人问，三姑自己在家族群已经竹筒倒豆子，说的差不多了。
“可怜的倩倩，哎，这身子骨，真是……”
“幸好有翠芳。翠芳，你好好照顾孩子。医院，先别去了吧。”
最终的结果，是三姑决定暂时停薪留职，在家里好好照顾表妹。
这事，本来没有我要插手的什么份儿。但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不能不管了。
某天深夜，我正要睡觉的时候，忽然接到了表妹发来的求助信息。
“姐，救我。”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迟早会死。”
“救救我！”
4、
在表妹的房间里，她问了我一个让我瞠目结舌的问题。
“如果我说，我从来都没有病。你会相信我吗，表姐？”
我试图去抚摸她的额头，被她躲开了。
她看着我，轻轻的笑了，笑的很凄凉。“我原来以为，整个家族里面，只有你懂我。”
“你也不懂。”
“没人懂。”
我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忽然涌起一股同仇敌忾的感觉。
“表姐目前是不懂。不过，表姐可以尝试懂。”
“你能给表姐这个机会吗?”
她望着我半天，最终点点头。
“你的心脏病？”
“我只是前几天说了下胸闷，她（我三姑妈）就大惊小怪的说这是心脏病的征兆。拉着我去查了窦状动脉、心电图……一切数据都很正常。”
“她在医生办公室里连连点头，但出了办公室，就一脸轻蔑的说，这医生也是半吊子，还没她懂。心脏病，除非先天性的，或者器官发生了病变，否则只有发作的时候才能测量出来，平时检查，都一切正常。”
“我觉得我就是那天稍微运动了下，缺氧了，不是心脏病。”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表妹的语气很坚决。
“那你从小的麻疹、百日咳、贫血、过敏……”我不想挑战她脆弱的神经，小心翼翼的问。
表妹显得非常烦躁，而且无奈。
“是，我小时候出生得了黄疸，但我查了下，黄疸的发病率很高，很多小孩都会得，而且治好了不会有任何问题。”
“一般妈妈也不会拿这个说事吧？但是表姐，你想想，从小到大，我妈拿这个说了多少次？”
在我印象里，没有三五十次，也有二三十次了吧。
“麻疹？”
“表姐你不也得过吗？舅母说啥了吗？”
好像没有。
“严重过敏？”我想起表妹严重过敏的事。根据姑妈说，表妹的过敏状况很严重，每年春天，都有三个月要严重禁足，足不出户，否则闻到花粉，就会窒息而死。
我当初听到的时候虽然觉得有点夸张，但想着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就知趣的没开口。
“我就闻到那杨树毛子，有点打喷嚏，她就大惊小怪，每年春天都不让我出门！我八岁那年打的喷嚏，她因为这已经关了我十年了！”
眼下正是春天，屋外柳絮纷飞。
我想起姑妈前几天发的朋友圈。“阳春三月，很美。可惜我的倩倩不能出来看到这美景。没事，倩倩，你有妈妈。妈妈的爱，能弥补你一切不圆满。”
在这条朋友圈下面，是清一色的赞美姑妈的。甚至有的亲戚说“我感动的哭了”。
此刻，我只觉得不寒而栗。
“表姐。”
倩倩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
“有病的不是我。是我妈。”
5、
“你妈有什么病？大惊小怪？虚荣心太强？”
在表妹面前，我罕见的表露了下真性情。
她不说话，打开手边的电脑，给我看一个网页。
网页上是个科普，叫“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大概是这么写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是指一护理者故意夸大或捏造受护理者的生理、心理、行为或精神问题，甚或促成该等问题的心理疾病。代理型孟乔森综合症则是虚构别人的症状，特别是子女、晚辈、弟妹等需要照顾的人。也有护士向医生谎报病人出现疾病的案例。严重一些的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则会向所照顾对象的饮用水、食物中投放有毒药物。”
我字斟句酌的读了这段话，然后望向表妹。
她点了点头，无比坚定。
“我妈，一定就是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患者。”
姑妈的所作所为，此刻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着。
“我家倩倩好可怜，天生体弱多病。不过没事，有妈妈在。”
“倩倩严重贫血，说头晕，妈妈给倩倩炖了猪肝，泡了红枣茶。倩倩喝了后，气血肯定会好了吧。”
“倩倩这几天失眠，亲友们，有好的褪黑素或者安眠药推荐吗？作为妈妈，看到她整夜合不住眼，实在是太心疼了。”
“今天倩倩罕见的对我发了脾气。难道是罹患了双相情感障碍？我可怜的女儿，妈妈会用百倍的耐心，陪你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的。”
以往的种种反感，不适，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恐惧。
我姑妈，是个不折不扣的病人。
病入膏肓。
6、
我带倩倩“越狱”了。
这可能是我20年来，做的最“勇敢”的事了。
姑妈在医院，暂时不回来。倩倩简单的带了一些生活用品，拿上身份证，一些钱，跟着我走了。
我们做了个比较任性的决定——闭上眼睛，用手在地图上指一个城市。指到哪儿，我们就决定坐飞机去那儿。
最后的结果，是敦煌。
“这就是自由的味道吗？”
在打的去机场的专车来之前，倩倩站在马路上，沐浴着明媚的阳光。
在她头顶，绿树吐出新芽。
“阿嚏！”
杨柳絮飘舞，倩倩打了个喷嚏。
我有点担心，但是看到倩倩打了几个喷嚏，流了点眼泪后，又恢复了正常，也没什么大碍。
她笑了，笑着笑着哭了起来。
“绿树，新芽，鸟语，花香。”
她喃喃道。
“表姐，你能想象，一个人因为吸进去柳絮，打了个喷嚏，就被剥夺了十年不能在春天出门的权力吗？”
我能感同身受，所以我决定不惜一切的带倩倩越狱。
几个小时后，我们已经出现在了敦煌的沙漠里。
倩倩的体力确实比同龄人差得多。常年在家，让她的皮肤白的可怕。她身上几乎没有肌肉，瘦骨嶙峋，走起路也会气喘。
我忽然想到亲戚们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倩倩这个样子下去，会不会夭折？
而她，本来应该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啊！
我们怀着虔诚的心，在莫高窟的千佛洞里，朝着佛像 顶礼膜拜。
7、
就在我们虔诚跪拜的时候，倩倩的手机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后，毅然决然的关了手机。
我看到了，是姑妈的电话。
“表姐，我们去月牙泉。”
倩倩直接把手机在脚下，踩碎。
“我自由了！”
“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囚牢了！”
她挥舞着拳头喊着，近乎歇斯底里。
晚上，折腾了一天，累的要命的倩倩和我睡在民宿里，很快入眠。
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几个小时前，我只是一时热血上脑，和倩倩安排了这越狱的计划。
现在，整个亲戚群里，估计早鸡飞狗跳了吧。
我掏出手机，发现静音许久的手机，上面有近百个未接来电。
有各种亲戚的，但最多的，是三姑妈的，足有五六十个。
我妈的不多，只有三个。
最后一次是在微信上发的信息。
“你三姑妈要疯了，嚷嚷着再找不到女儿，她就自杀。”
“你如果懂事，给我回个消息。”
8、
我在星空下，隔着千山万水，用电话给我妈一五一十的汇报了整个事情的全部经过。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妈的反映。
电话那头，我妈轻轻的叹了口气。
“翠芳有些不正常，我也看在眼里。”
我握着电话的手，忽然有些僵硬。我本来以为要花费很多口舌，才能让我妈妈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我做好了她怎么都不接受的准备。
没想到，我妈是这个反应。
我忽然有些恍惚。这些年，我对我妈又了解多少呢？
她的所思所想，她的内心，我是否真的触碰过呢？
“倩倩是个苦命的孩子。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带她好好在敦煌玩吧。”
“但是。”
我妈的语气转了下。
“翠芳现在已经很不理智了，开始自残。她看了监控，知道是你带走了倩倩，现在找我在要人。”
“我帮你顶三天。三天后，你把倩倩好好的带回来。”
我妈挂断了电话。
在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妈妈很帅。
9、
挂了电话，我忽然吓了一跳。
倩倩光着脚，站在我身后。她身上还穿着睡衣。
“你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你……”我把差点顺口说出的“你身子太弱，晚上这么冷，会冻感冒的”给咽了回去。
我忽然悚然一惊。
即使知道真正有病的是姑妈，但在这么多年的灌输下，我下意识还是觉得倩倩是个弱不禁风的孩子。
“表姐，你跟舅母的话，我都听到了。”倩倩看起来像是忽然长大了很多。“我不让你们为难。”
“手机借我下。”
她从我手里拿来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我三姑的头像，给她打了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很久才打通。
打通后，三姑憔悴不堪的脸出现在屏幕里。
她举起自己的胳膊，在上面有条细细的血线，仍旧有鲜血在汩汩渗出。
在她手边，放着一柄水果刀。身后，站着的是七大姑八大姨，包括我妈妈。
“倩倩，你怎么忽然自己一个人跑走了！”
三姑的嗓子哑得厉害。“你身子那么弱，怎么能出远门呢？你在哪，妈妈马上过去照顾你！”
“我身体弱不弱，妈，你应该知道。”倩倩的声音有点冷。
“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我二舅站在三姑后面，不满的嚷了句。“倩倩，你也太不懂事了！知道你妈最担心你，你竟然离家出走！你妈刚才差点跳楼了！”
倩倩不理会二舅。
“倩倩，我的乖女儿，你在哪，你在哪？妈妈去找你！”
说着说着，三姑嚎啕大哭，忽然跪在了地上。“我求你，回来吧……”
“造孽啊！”
“这孩子！”
“让妈妈给自己下跪，在古代，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亲戚们的话，让倩倩的脸色越来越冷。
“妈，我单独和你说几句。”倩倩的语气出奇的平静。“等咱俩聊完，我觉得你会改变想法。”
倩倩看了看我，我知趣的往民宿里走。走到半途，我回头望了下，看到倩倩正在对着手机，激烈的争辩着。
她因为激动，五官都抖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钻回了自己屋子。
辗转难眠。
本来以为表妹要很久，没想到，不到10分钟她就回来了。
笑语盈盈。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开心。
“搞定。”她笑的很开心。“我妈保证不来找我了。让我独立自主一段时间。”
想到三姑手臂上割腕的痕迹，我有点难以置信。
估摸是猜出了我所想，倩倩开口。“很简单，我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我没病，是你有病。”
“第二句，你罹患有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你自己也是医务工作者，对自己的病，你应该知道。”
“第三句，如果我把这个病科普到亲戚群里，你觉得你自己多年经营的好妈妈人设会不会崩塌？”
“然后，我妈就熄火了。她答应让我自己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但是需要她了，随时联系她。”
我默然无语。
本来以为倩倩是个小绵羊，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的稳、准、狠。
希望，倩倩以后真能获得幸福吧。
我也替她开心。
没想到，这是我俩在一起过得最开心的一个晚上。
以后再也没有了。
10、
随后的几天，我们一起去了月牙泉、玉门关、雅丹国家地质公园……
身为表姐，我也很开心倩倩获得新生。我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晚上，在民宿里，我把一张张照片P完后，发到朋友圈。忽然看到倩倩在发呆。
“你怎么不发朋友圈？”
她看了看我。“我没有朋友。发给谁看呢？”
这句话出口，我的心忽然很疼。
倩倩本来是可以上学的。但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和同班同学拌嘴，对方是个高高壮壮的女生，把她绊倒，倩倩的腿擦破了皮，流血了。
从那以后，三姑就不让倩倩上学了。
有亲戚来劝，都被三姑一句话怼了回去。
“上学和命，哪个重要？”
“女孩子家，平安过一生最好！你还指望她当什么科学家吗？”
三姑是我们家族里学历最高的。她自己给倩倩在家开小灶，上课。不过也只能教些文科，以及生物的知识。
虽然还是有亲戚对这事有微词，不过这是三姑自家的事，旁人也不好多说。
所以倩倩一直没有朋友。
她也从来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像她说的，发给谁看呢？
我抱着她，心很疼。
11、
在敦煌玩了小半个月，我必须回去工作了。
倩倩在当地的民宿找了服务员的工作。她说自己很喜欢这儿，不打算回去了。
在这期间，她也犯过几次哮喘，不过不是很严重。
起码远远没有三姑说的那么严重。
临走前，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倩倩。并嘱咐民宿的老板，好好照顾倩倩。
交代完后，我就回到了城市。
和倩倩，我每晚保持着通话10分钟。
我本来以为倩倩会在敦煌找到自己的幸福。那个民宿的老板，看起来憨厚老实，对倩倩也有点意思，他俩如果在一起，我倒是会祝福。
但是事实没有按照我设想的剧本来。
慢慢的，我意识到，倩倩也有问题。
12、
倩倩在生活上的技能基本上等于是零。
情商，好像也不是那么够用。
我听民宿的小哥忍不住给我抱怨，每天倩倩在他的卫生间洗完后，都把卫生间弄得满地狼藉，很难收拾。
他不好意思明说，只能在卫生间贴了个条子，希望倩倩能看到，但好像完全没有效果。
又比如，倩倩对待民宿的客人，完全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心情好的时候，就笑脸相迎。心情不好，就怔怔的发呆，有人喊也不理。
她的自理能力几乎是零。和她一起住的几个服务员，忍受了半个月后，几乎同时向老板投诉。
大家出来都是打工的，谁也没义务惯着谁。而倩倩就像一个巨婴，连洗澡穿衣这样的事，都需要同事搭把手做。
内衣也是让室友洗。
有个室友实在忍受不住了，当面对她说。“你在家，也是这样的吗？”
倩倩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对啊。”
把室友气了个半死。
可能倩倩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和同事的隔阂只会越来越大。为了弥补，她有次没有告诉其他人，就进了厨房，想给大家煮碗面吃。
把厨房弄的差点爆炸还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这个厨房和卧室只隔了一扇门，打开厨房门，就是卧室。倩倩用水把炉子上的火浇灭后，也没有关煤气，差点造成全体煤气中毒。
这件事发生后，倩倩被彻底孤立了。有脾气火爆的服务员想揍倩倩，幸好被老板拦住了。
倩倩也不断的在微信里，和我诉苦。
“表姐，这儿的饭好难吃。我想我妈妈做的饭了。她会把米饭蒸的软烂，还会一勺勺的喂我吃。”
“表姐，做家务好累啊。那些客人的床单好脏，一天天的收拾下来，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表姐，这儿的人都好冷漠……没人听我说话……”
我因为业务上的事，回复的晚了一些，就受到了她的抱怨。
“表姐，连你也抛弃我了吗？”
我看到后，一股气憋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好不容易压下气，准备回的时候，她又来了个消息。
“反正我就是个没人关心没人爱的。”
我实在忍不住了，回了一句。
“我现在觉得，你和姑姑都不太正常。也许你俩在一起，才是对大家都好的。”
倩倩再也没有回我消息。
13、
半个月后，我从妈妈那儿听说，倩倩又回到三姑身边了。
她也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喝着妈妈亲手煲的养生猪肚汤，真香。”
配图是三姑在喂她喝煲汤的照片。她还比划了个剪刀手。
我默默的在下面点了个赞。
心情像是被什么奇妙的东西划过，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14、
本来以为我和倩倩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半年后，我又听亲戚群里传开了她的消息。
倩倩竟然恋爱了。
我听到这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她那么宅的人，又没有任何线上的朋友，是怎么恋爱的？
得知事情真相后，我啼笑皆非。
原来，这段时间三姑医院的工作比较忙，不能及时给倩倩做饭。这段时间，倩倩一直在点某家的外卖。
没想到，一来二去，和送外卖的小哥看上眼了。
这可能也是距离她生活最近的男人了。
据说，三姑拖着疲惫的身体加班回到家后，开门迎接她的是外卖小哥。
倩倩幸福的拖着外卖小哥的手，说他俩在一起了。
三姑当场就崩溃了。
15、
我现在，很能理解三姑的感受。
自己辛苦养大的闺女，竟然以这么一种儿戏的方式被人“撬走”，换做是谁，恐怕都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接受。
三姑开始了老三样——哭、闹、自残。
但是倩倩已经掌握了控制她的法宝。
不想人设毁于一旦，三姑就得答应倩倩的一切要求。
没过多久，倩倩就搬出去，和外卖小哥同居了。
对于这件事，亲戚们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大家都不去聊。不去聊，仿佛这件奇怪的事就没有发生过。
16、
自从我给倩倩发了那条比较狠的微信后，她就再没跟我联系过。
不过，她开始发朋友圈了。朋友圈里，全是她和那个外卖小哥的恩爱日常。
说实话，我对那个外卖小说并没有好感。长得黑黑的，没有任何特点。
主要，面相也不是那种吃苦耐劳、踏实的。
我有点担心，担心外卖小哥跟倩倩在一起，只是为了骗她的色。
但是我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裂痕，她也不可能再听我的了。
三姑对于这件事，从开始的坚决不能接受，到最后发展到听之任之。
甚至，三姑还开始经常自己煲了汤，给“小两口”住的地方送。
倩倩最喜欢喝三姑煲的汤。当初回到三姑身边，三姑煲汤，功不可没。
17、
我以为这汤是连接三姑和倩倩的桥梁，没想到，这竟然是她们母女反目的直接导火索。
18、
刚开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三姑妈“服软”了，认同了这对小情侣。
后来我才知道，根本不是这样。
19、
倩倩应该也是被三姑感动了。
时常晒朋友圈。
“感谢妈妈今天的小鸡炖蘑菇，好香！”
“妈妈还特意给小鹏（那个外卖小哥）准备了一份，好贴心！”
“妈妈今天还问我和小鹏什么时候去摆个定亲宴。（害羞的表情）”
……
有段时间，她频繁秀恩爱，我怎么看那个獐头鼠目的小鹏怎么觉得碍眼，但倩倩自己选的人，我作为外人又不好说什么。
看得烦了，我索性把倩倩的朋友圈屏蔽了。
然后过了几天，一个深夜，我堂弟忽然找我，问我倩倩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莫名其妙，堂弟说，倩倩这几天晚上，总会发一些莫名其妙的朋友圈，看起来有点不正常。
我连忙点到倩倩朋友圈里。
之前的朋友圈应该都被删了。
最新，也是仅存的一条发布于三分钟之前。
11：53分发的。
“文水电费是的刚发的广东佛山是的对方对方个……”
看起来就像是脸滚键盘发出来的文字。
我看完，正要退出，忽然发现多了条评论，是倩倩自己评论的。
“阎翠芳，你在搞我！”
阎翠芳是我姑妈的全名。
我大惑不解，倩倩这是怎么了？
看了下亲戚群，大家在里面热火朝天的讨论，焦点就是倩倩。
从他们或是猎奇，或是幸灾乐祸的话语里，我get到了一个信息——他们觉得倩倩疯了。
忽然，一个网名叫“山丘月月鸟”的人加了我。
我本能的点了拒绝。
对方锲而不舍，继续加我，然后附了个留言，“我是岳鹏。”
岳鹏是谁？
我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岳鹏不就是那个外卖小哥小鹏吗？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加了他。
他上来没有任何客套，劈头盖脑问我。
“姐，倩倩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她现在整天晚上说胡话，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胡言乱语。第二天醒了，问她，她又对说过的话一问三不知。”
“昨天晚上，我半夜醒了，发现她在对着我傻笑。差点没把我吓死！”
“姐，你给我说实话吧。你表妹是不是有毛病？”
我虽然和倩倩有了芥蒂，但毕竟是表姐妹，看不得外人这么说她。
“你才有病！”我回了他一句。
扔下手机，我细想了下，又觉得不太正常。
小鹏虽然长得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看着不是那种忠厚老实的，但也犯不着编这么拙劣的瞎话来套我话吧？
而且，看倩倩发的朋友圈，确实不是很正常。
我左思右想，忍不住，给倩倩打了个语音电话。
电话很久才接通。接通后，倩倩很久也没说话，那边传来微微喘气的声音，但就是不说话。
我觉得有点发毛，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去。
大约一分钟后，倩倩才说话，但说的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我想起来了岳鹏给我发的消息。
看来是真的。
但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20、
本来想天亮后去看看倩倩，但天亮后，我马上接到了单位领导的电话，让我马上收拾东西，去封闭培训。
这个封闭培训来的很突然，一搞就是七天。
在培训快结束的晚上，我忽然看到岳鹏发了条朋友圈。
“一别两宽，以后各自安好。”
岳鹏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喜欢一些看起来比较“装逼”的文字。
这话，傻子也看得出来，是分手了。
我正要问他，忽然看到状态下面又多了一长串字。
“真晦气！好久没谈恋爱，谈了个女疯子！”
好像是为了抒发胸中的愤懑，他在下面打了好多字。
“我早就发现她不正常，整天神神叨叨的。”
“幸亏她妈还有点良心，今天找到我，把她的医学诊断结果发给我看。”
“精神分裂症！好特么吓人。”
“老子以后再不轻易谈恋爱了！”
好端端的，倩倩怎么就精神分裂了？
在岳鹏的朋友圈下面，是三姑的一条朋友圈。
是个照片，第一张照片里，倩倩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得安详。
第二张照片，则是一个医学诊断报告。
前面大段大段的术语我没看懂，但最后的诊断结果——精神分裂，双相情感障碍，我是看懂了的。
朋友圈的配文，是三姑一贯的风格。
“可怜的女儿！”
“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妈妈痛心疾首啊！”
“不过你放心，只要有妈妈在，任何病魔都不能战胜你！妈妈一定会陪着你，走过人生的最低谷！”
下面的亲戚，齐刷刷的点赞，但是诡异的是，没有一个评论的。
我没忍住，给倩倩拨打了语音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倩倩，是姑妈。姑妈说倩倩已经睡着了，问我有什么事，我识趣的关掉了语音。
后来几天，我每次拨过去，都是姑妈接的。倩倩好像永远在睡觉。
21、
有天，我实在是忍不住，路过三姑家，我进去要看倩倩。
倩倩依旧在睡觉，睡得很沉。
三姑和我客套了几句，说要去给我洗橘子吃。
洗到一半，我听到她医院的领导好像在给她打电话，她接起电话，说了好久。
我用力推了推倩倩，感觉不太对劲。
她睡得太沉了，好像是睡死过去了。
一般人睡觉，不会睡得这么深。像是我，身边有点声音就醒了，别说被人用力推了。
忽然，床头柜上，一个药瓶引起了我的注意。药瓶半开着，旁边还放着一杯水，桌上还残留着一两个白色的药片。
我的心猛烈的跳动了下，抓起药瓶看了下。
奥氮平片。
我牢牢的把这药的名字记在了心里。
刚把瓶子放回原位，三姑就进来了。
我像是逃一样的，离开了三姑家。
22、
晚上，我打开网页，搜索“奥氮平”。
这是一种精神抑制药物。超级强效的镇静、安眠药。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倩倩会天天睡觉，而且睡得那么死了。
而且，这种药，还有着非常严重的副作用。
我在某度搜索“奥氮平”，下面的联想搜索出来的都是“长期吃奥氮平的危害”“奥氮平毁了我的人生”“慢性毒药”“吃奥氮平会让人变傻”。
我屏住呼吸，点开了这些帖子。
这种药，副作用非常多，会让人产生幻觉、胡言乱语、浑身无力，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而且会产生退行性失忆（比如你晚上12点吃了这药，睡下，那服药前半小时左右的记忆，等你第二天醒来，会完全忘记）。
产生幻觉、胡言乱语……我联想到了倩倩之前的反应。
这明显就是吃了奥氮平的反应！
最触目惊心的，是医学界，以及不得已吃了这药的人，都一致反映，这药吃多了，会让人思维能力减退，没法思考问题。
简单来说，就是越来越笨。
严重的，会变成白痴。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
把所有事糅合起来，不难得出一个结论——
三姑妈，对于倩倩离开自己，和外卖小哥出去同居这件事，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为了“挽回”女儿，她不惜给女儿吃了“弱智药”。
我大胆揣测，姑妈前段时间天天晚上去给倩倩送煲汤，那汤里面，应该就混入了奥氮平。
所以倩倩才会表现的越来越像个神经病，最终被岳鹏抛弃。
这真的是一个妈妈的所作所为吗？
已经是初夏，我却像是陷入在冰窟窿里，浑身发冷。
23、
我把这事告诉了我妈妈。
说来也好笑，我跟我妈妈从小也不是太亲密。但是有了三姑妈的衬托，加上当时我一时热血上脑带着倩倩去敦煌，我妈说的那句至今让我佩服不已的话——“我帮你顶三天。”
我觉得妈妈还是可靠的。
妈妈听了我说的之后，良久，蹦出来一句。
“翠芳，真的疯了啊。”
“但凡她正常一点，即便倩倩有了病，真正爱女儿的妈妈，会把女儿的病情昭告的全天下都知道吗？还是精神病。”
“她这是要让倩倩跟自己，都社会性死亡啊。”
的确，精神病人在普通人眼里，已经算不上同类了。
“倩倩不需要可怜。”
妈妈的话，句句正中我心坎。
“妈，你说怎么解救倩倩？”
24、
我和妈妈商量了很久。
最后，我们达成了共识——相较于三姑妈的脸面，让倩倩健康的生活最重要。
而能击穿三姑妈谎言的，莫过于让亲戚们都知道，这世界上有种病，叫做“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
我往亲戚群里，转发了一部美剧的链接。
《恶行》。
为了让亲戚们更快领悟其中的中心思想，我写了几条“推荐理由”。
“震惊！最令人害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可能就是你身边人的人心！”
“母爱，有时候会变成最锋利的刀子。”
发出去几分钟没人回，我正在忐忑，一向和我最投契的堂弟很默契的来了个捧哏。
“我看过这个！根据真人真事改编的！好吓人！”
堂弟马上发来一段话，应该是从哪儿复制粘贴的。
剧中刻画了一对在外人看来完美符合母慈子孝标准的母女。
“蒂蒂，一个坚强的单身母亲。她逃离了酗酒、吸毒丈夫的魔爪，孤身一人照料瘫痪的女儿。每天的日常就是给对方擦头发、喂药、梳洗、喂食，偶尔还会推着坐轮椅的女儿出去逛逛。
“至于可怜的吉普茜，剃着光头、面色苍白，戴着呆板的眼镜，缩在轮椅上，显得木讷而腼腆。
“年纪轻轻就多病缠身：癫痫、心杂音、肌肉萎缩、瘫痪、贫血、吞咽困难、白血病，哮喘，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被病魔战胜。
“而且她被摘除了唾液腺，几乎无法口服任何东西，进食全靠母亲准备的流食和插在腹部的导流管。
“对重病缠身的女儿不离不弃，甚至从来不会表露出不耐烦的模样。
“无论是前来采访的记者还是邻居，甚至是路人，所有人都夸蒂蒂是个勇敢善良的好母亲，就差给她颁一个“感动美国”的奖状。
“然而……”
堂弟的话，戛然而止。
我差不多要给这小子颁发个奖状了。如果在古代，他肯定是个优秀的说书人。
直接把影视剧的内容全都说出来，群里的亲戚也就丧失了观看的欲望。
文字永远是苍白的，我想让亲戚们亲眼看看电影里，那恶毒的妈妈，悲惨的女儿，亲自了解“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究竟是怎么回事。
鉴于剧比较长，为了让他们能点开，我又在微博上找了个up主“五分钟讲解”系列，用五分钟的时长，把这个剧的重点说出来。
up主声情并茂，剪辑的很到位，而且向大众深入浅出的科普了这种病。
群里沉默了许久。
大概十分钟之后，有个在上高中的远方弟弟弱弱的发了句。“我怎么感觉剧里的妈妈，这么像三舅母？”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啊，和翠芳的某些表现，一模一样啊。”我不认识的一个亲戚说。
然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群里还是死一样的寂静。
但我留了个心眼。我发给他们的视频，是用“微博故事”这个功能发布的。我能看到所有点进来的人的信息。
最新观看的用户里，有很多头像，和我亲戚群那些亲戚的头像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们看到了。
碍于中国人的内敛，以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思维，他们不会在群里控诉三姑，不会讨论。
只有那个涉世未深的远方高中亲戚，以及我不认识的那个亲戚，当了扯开皇帝新衣的小孩子。
但这就够了。
我不需要他们讨论，不需要他们口诛笔伐。
我只需要他们在我解救倩倩的时候，能当我背后沉默的大多数就够了。
妈妈给我发来一个消息。
“一切顺利。走吧。”
按照我们之前商量的，我们要去三姑妈家，强行把倩倩带走。
把她送去正规的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同时证明，三姑妈一直在给倩倩喂给精神病人吃的药物。
我们最终的想法，是让倩倩彻底离开三姑。倩倩已经超过十八岁了，不再需要抚养人了。
说干就干。我和妈妈各自从自己住的地方出发，去三姑妈家。
但在路上，我心里忽然没来由的一阵焦急，以及不安。
后来我知道，人在冥冥中，真的会有一丝感应。
这感应说来玄乎，但可能就是你潜意识快速的逻辑推演。
我感觉到不安的是——倩倩之前明确告诉过三姑妈，她知道了姑妈的病。而作为一个医学工作者，三姑妈对自己的病，应该也门儿清。
她一般睡的很晚，而且喜欢刷朋友圈，基本上清醒的时候都会看会儿手机。亲戚群里，也属她发言最积极。
而现在，时间还早，我发了明显针对三姑妈的视频，她却一直没有回复，没有我预想中暴跳如雷的找我对峙。
我和妈妈几乎前后脚到了三姑妈家。
我们一直敲门，没人开门。但从阳台的光，以及隐约传来的电视机声音，我们知道里面有人。
在敲门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了表妹几个小时前给我发的一条短信。
短信内容很简单，“我醒了。我要杀了她。”
几个小时前，正是我在微信群里给亲戚科普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的时候。
这条短信被我忽略了。
我给妈妈看了这条短信，她当机立断，打电话叫来了119。等到消防员破门而入后，训练有素的消防员马上发现了不对劲。
“煤气泄露了！”
“快开窗户！”
25、
这件事，后来成为我们家族群里，一个禁忌，被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禁忌。
事情的前因后果很简单——三姑妈家里装满了摄像头，把一切清清楚楚的拍了下来。
那天晚上，可能是药劲儿过去了，可能是倩倩以惊人的毅力强行醒了过来，总之，在三姑妈躺在客厅沙发上打盹儿的时候，倩倩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厨房。
她只做了一件事——打开了煤气灶的开关，开到了最大。
然后关闭了所有门窗。
监控视频里，她一直在笑。
26、
倩倩最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因为有三姑妈所在医院的医生亲自开出的精神诊断证明。
倩倩确实患了精神分裂症。
有那条视频，再加上倩倩给我发的短信，她故意打开煤气，意图和三姑妈同归于尽，是板上钉钉的。
但现在，她是精神病人。
我去探望倩倩的时候，她望着我一直在笑。
“表姐，精神病人杀人，是不用负责人的，是吧？”
“真好啊，她给我安了这个身份，真好。”
倩倩傻笑着。
我看着她，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
“我们当时已经在救你的路上了。你再忍忍，马上就会有新生活了啊。”
倩倩没说话，但眼里明显是嘲弄。
我不再说话。
她的意思我明白。
新生活。
她真的会有新生活吗？
她的童年被偷走，最好的时光都被偷走，从小到大，都在密室里。
敦煌的短暂生活，证明她已经被三姑妈养成了废物。
而跟外卖小哥的短暂恋情，可能让她对外界的人，彻底失望。
她能有什么新生活呢？怎么展开呢？
获得心里安慰的唯一办法，就是拖着毁了她一生的恶魔去死。
27、
不过，三姑妈最终没有死。
但她也活的绝对不轻松。
虽然发现及时，抢救了过来，但大脑长期缺氧，让三姑妈偏瘫在床上。
她再也没法下床，而且丧失了对自己脸部肌肉的控制权，喝口水都会淋的自己满身都是，每天只能在护工的帮助下，吃点流食。
她再也不能“照顾”人，只能终身在病床上，等着别人照顾。
整个家，全毁了。
受打击最大的，是三姑父。这个在倩倩生活中一直缺位的父亲。
倩倩进了精神病院，三姑妈瘫痪在床，常年在外跑大车的三姑父，终于回来。
看着三姑妈，三姑父一直扇着自己的脸。
“我早该发现她不对劲的。”
“当时我们是被人介绍的，我本来对她感觉也就那么回事，不讨厌，但也不是太喜欢。有次，聊天的时候，她说她喜欢猫，我就把我家养的猫送给了她。”
三姑父喃喃自语着，仿佛在说一件完全不搭边的事。
“那只猫，在我家，什么事都没有，健康的很。到她那儿之后，就三天两头的出毛病。”
“每次出毛病，她都尽心尽力的照顾。最后，那只猫死了，她还哭的跟什么似的，给它挖个坑，埋了。”
“因为这事，我觉得她善良，才跟她在一起。”
三姑父说到这的时候，痛苦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
“后来，我去她家玩的时候，她邻居有个小孩偷偷告诉我，那猫每次断腿、骨折、牙齿掉……都是被翠芳折磨的。”
“我当时还不信，觉得那小孩在故意给翠芳泼脏水，还骂了他一顿。”
“如果那时候，我就发现……如果……”
三姑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只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这件事过了不久，三姑父觉得再没脸跟身边认识的人厮混，某天晚上，先后带着倩倩和三姑妈，从我们的生活里消失的干干净净。
时至今日，我也再没有见过他们。
只希望，时间的流逝，能抚平倩倩心灵的伤口吧。
也许，永远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