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翠亭/文
她是一个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她随母亲一起生活。母亲靠在一个小工厂做缝纫工，每天早出晚归挣些辛苦钱，来养活她和这个家的。
她们生活上虽然有些清苦，但在她的心里，这个家就像鸟儿筑在大树上的巢穴，貌似简陋，其实却非常温暖。每当她肚子饿了，或者在外面受了委屈，甚至遇到什么高兴的事，她就想马上飞回家，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生活中并非因为缺少父亲这个角色，而让她感到有什么缺憾。
直到她上到小学五年级，有一次学校让填写一张调查表。在填写家庭成员时，父亲那栏是空白的。孰料被同桌看到了。同桌是个大嘴巴。她没爸爸这件事，于是就在班里传开了。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没有爸爸是一件丢人的事。
那天放学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折向另一条路。她要去奶奶家，她要向同学们证明她有爸爸。她知道奶奶家的具体位置。她曾经怀着一种莫名的好奇，一个人躲在奶奶家的拐角处，看到了从那座房子里走出来的爸爸，奶奶，还有爸爸后来的妻子，孩子。
当她站到前来给她开门应该喊做奶奶的面前时，竟然语塞了。她看到奶奶的眼圈红了。她跟着奶奶进了屋。当奶奶得知她此次登门的目的，怔了怔。然后去了里屋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妈妈的。奶奶的口气冷冰冰的。孩子在我这里，她不想回去了。孩子留下来可以，但你做妈妈的要付生活费……。她听到这里，头轰的炸开了。她猛的向屋外跑去，又箭一般冲到街上，奶奶在后面喊些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听见。她那满胸满腹汹涌着的委屈和愤懑的浪涛，顺着两个眼窝绵绵不绝地涌了出来。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为啥让妈妈付生活费，难道做爸爸的不应该养孩子吗！她在路上拼命地跑着，拼命地淌着泪。忽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拉住她，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是妈妈。她一头扎进妈妈怀里，那极力压抑着的情感终于寻到了出口，她哇地哭了起来。
这件事对她来说，就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她从此闭口不谈爸爸和奶奶。她和妈妈又恢复到原来平静的生活中。
但就在这个春节前，妈妈破天荒买回几个礼品盒。妈妈把她叫到跟前，告诉她这些东西是让她送到奶奶家的。她听后就像一个点燃的爆竹，一下子蹦出老远。她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连说打死我也不再登那个门了。
妈妈的眼眶湿了。妈妈把她拉到身边坐了下来。妈妈哽咽着跟她说着掏心窝子的话。以前你年龄太小，妈没跟你讲过。现在你开始长大了，懂事了，妈妈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我和你爸爸分开，是因为我们性格不和，过不到一块儿。其实，你爸爸是很疼爱你的。他曾经给你喂过奶，半夜起来给你换过尿布，还把你放到婴儿车上，推着去公园玩……。后来我们分开了，他也一分没少的付了你的抚养费。你不应该卷入大人之间是是非非中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爸爸也是你最亲的亲人……。
她似懂非懂地听着。后来她从亲戚口中得知，爸妈离婚不全是因为性情不和，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才是最根本的原因。因为当时计划生育管的严，只能生一个孩子。爸爸是公职人员，如果超生了，可能要被开出公职。奶奶提出要把她送人，妈妈执意不肯。当她了解到这个残酷的真相后，心如刀割。她对奶奶和爸爸的怨意更深了，对妈妈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歉疚和依恋。
最终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拿着礼物去了奶奶家。她不想让妈妈失望。后来的每一年，她都会例行公事地拎着妈妈买回的礼物，登上那个已经在她心里投下深深阴影的门。她不肯在奶奶家留下来吃一顿年夜饭。她并非读不懂奶奶和爸爸眼里的那份期待。可是，那个家对她来说太过陌生了。她就像面对着一群熟悉的陌生人。他们的一言一笑，在她看来都是那么的虚幻和空洞。她只想回到妈妈身边，那里才是她爱的港湾。
后来，她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就学着下海做生意。她先从街边摆水果摊开始。
那天，一丝风也没有，天气闷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几只小蜻蜓似乎怕太阳灼伤了翅膀，一直绕着树荫处飞。街上人很少，但她还是舍不得回家。一个体形干瘦的男人骑车过来。走近一看，是她爸爸。她爸爸来到她的摊位前，说买几个水果。她递过去一个食品袋，说不用买。晚上她收了摊位回到家，打开手机，怔住了。她发现爸爸在微信里给她转了两万元。下面还跟着一条信息，孩子，这是买水果的钱，收下吧。记着要保重身体，别太拼！她的泪就像开了闸一样，哗哗地流了下来，拦也拦不住。不知不觉，横亘在心头的那块坚冰，已经在悄悄地融化了。
再后来，她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已经开了属于自己的品牌服装店。她再也不用在拥挤着的街头，风吹日晒了。她的心海里渐渐升起了一片白帆，向着远方，鼓胀着。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奶奶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她爸爸出车祸了，正在医院抢救。她顿时慌了。赶紧把店铺里的现金拿上，把店铺关了，急匆匆赶去医院。爸爸还在昏迷中。听医生说需要输血，她一下子把手臂伸出来。医生，输我的血吧，我是他的女儿！
病房里静悄悄的。从她蓬勃的血管里泵出的新鲜血液，正一滴一滴注入到那个给她生命的人的身体里。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满足。不知何时，躺在病床上的他，也从昏迷中苏醒了。他那爬满皱纹的眼角，一大颗晶莹的泪珠在闪烁。
此时此刻，两个近在咫尺血脉相连的生命，都被春日般融融的亲情笼罩了 ……。
来源：黄海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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