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没有给父母打电话了。再也不能给父母打电话了。
2014年,二月初四。对于我们全家来说,是一个阴冷黑暗的日子。那天,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五年后的冬天,父亲也走了。
“父母在,家就在”。没有父母的日子,一切都是空落落的,茫然不着边际……光阴荏苒,转瞬间父亲离开我们已有三年多了,三年多了我一直没有回过老家。长时间漂泊异乡,自己仿佛是那断线的风筝,无依无靠、无奈无助。思念父母,思念给父母打电话的日子,打开手机通讯录,久久凝视着那串亲情电话号码,触摸那熟悉而陌生的凝固数字,仿佛看到时光倒流,聆听电话在诉说那悠悠岁月、绵绵亲情……
1990年冬,我从湖北老家应征入伍。清晰地记得,接到入伍通知书后,母亲常常以泪洗面。但每次见到我时,她都极力掩饰外表的平静,总要反复叮嘱我到部队后一定要多给家里写信。临走那天,母亲没有出门送我,两年后探亲时才晓得她当时躲在一个角落里哭泣。我知道,母亲担心我外面受苦,打心底不愿意我去当兵。那时候,十里八村也没有一部电话,跟家里联络都靠书信,每次收信都是十天半月后的信息。
90年代末,村里蓉姑家里率先安装了电话。那时父母跟我有个约定,每次打电话让蓉姑提前转告一下,十多分钟后他们会到蓉姑家接电话。父母都是勤劳节俭的庄稼人,从不乱花一分钱,每次通话长话短说,同时在电话里唠叨,三两分钟就匆匆挂电话。听惯了父母的唠叨,我终于明白了父母心声:打电话本身不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说,重要的是电话中听到儿女的声音,做父母的就心满意足了。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是父母他们那一代人对幸福生活的向往追求。新世纪之初,弟弟居然靠长期外出打工挣钱盖起了楼房,并为父母安装了电话。接电话方便了,我打电话也便多了起来,从此每天给父母打个电话成了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如果某天没听到我打电话,妻子就感觉到不正常:“怎么今天没有给爸妈打电话?”。
那时候虽然没有视频电话,但是常常在家长里短的电话信息传递中,能够感知父母的喜怒哀乐,知晓家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同样,我们的一举一动也全在父母的掌控之中。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但天资聪颖,记忆力极好,能够准确地记住我们大家庭里每个人的生日,包括重要亲戚主要成员的生日。小时候,早晨刚刚起床,突然有一天,母亲拿着一个滚烫的鸡蛋,蛋壳被涂得红红的。年少无知的我正在纳闷怎么还有这么红的鸡蛋,却被母亲一把拽住:“今天你生日,又长了一岁!拿着,红元宝!。红红火火,圆圆满满!”。
长大后,成家了,一家人常常忘记了自己的生日。但母亲一定会记得送上忘却的惊喜和生日祝福,一定会反复叮嘱生日要多做点好吃的。每次回家探亲,父母都会准确计算着行程日期,特别是母亲不停的唠叨着,扳着指头一天一天计算着,什么时候该订好火车票了,什么时候动身出发了,什么时候到哪个火车站了……每每回家刚进家门,母亲早已将热气腾腾的炖肉汤面端上餐桌,像接待客人一样招待我们。如果恰逢临近年关探亲,到家及出门时父亲总要亲自燃放一挂长长的鞭炮,满满的仪式感透着浓浓的亲情。探亲归队之时,父母常常陪我们步行到五六里之遥的地方上长途汽车,临别前母亲总是依依不舍、哽咽无语,紧紧拉着妻子孩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父母对子女们的爱是无私的,只讲奉献、不讲回报。他们最怕麻烦和影响子女,有病有痛宁愿自己扛着,打电话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有一次,母亲病得厉害,一连几天父母在电话中都隐瞒了实情,直到最后病情非常严重了,母亲才勉强答应住院治疗。当时,因为工作忙抽不开身,只能给在黄石市工作的一位高中同学打电话,委托他帮忙准备医疗费并办理母亲入院治疗,才使母亲转危为安。
还有一次,记得那是在2011年春夏之交,母亲病重在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十多天过去了不见好转,医生建议转院治疗。当我请假回家赶到县医院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身体极度虚弱,生命垂危。经医院协调确定,立即转至武汉协和医院,并且病情得到有效控制。没想到,转院后第三天中午,母亲在接受输液治疗过程中,出现呼吸困难、瞳仁呆滞等症状,我急忙按响了应急铃,并迅速跑向值班室报告母亲的病情。顿时,七八个医生快速赶到病床前进行紧急施救,硬是将母亲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随即将母亲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透过监护室的玻璃,目睹忙得团团转的医护人员,面对连续三次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危在旦夕的母亲正在历经怎样的生死考验……
“趁你妈还有一口气,赶紧联系救护车把她带回来!”留在乡村的父亲在电话中伤心地说,这是他和母亲共同的决定,我和哥姐都哭成了泪人。骨肉亲情,感天动地。或许是子女对母亲的亲情眷恋感动了上苍,经过持续输氧用药,送回乡下的母亲又奇迹般的恢复了生命体征,子夜时分母亲终于能够轻声说话了。经过精心调养,身体慢慢好转。十多天后,我归队的时间到了,临行时跟母亲话别,就在我依依不舍走出家门之际,听见母亲轻声呼喊我的名字。猛然回首,发现大病未愈的母亲居然挣扎着起床下地,正在倚门默默凝望,目送儿子远行。那一刻,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每日不忘慈母饭,百年难听唤儿声”。那次病愈后的第三年,母亲还是离开了我们,从此,电话中再也听不见母亲的千叮万嘱了。
母亲走后,父亲坚持哪儿也不去,仍旧居住在乡下老家,甘愿与冷清孤独相伴。中风后父亲手脚活动受限,生活不能自理。嫁到本村邻湾的细姐主动承担起了照料父亲的重任,姊妹们给父亲购买了老人手机。父母婚姻是旧社会包办式封建婚姻,母亲还是童养媳,因此父母在一起生活时间长、感情特别深。电话中,父亲常常提及母亲在世时的往事和日常生活琐事,用心聆听方能感悟生活本色。
最后一次给父亲打电话,是在2019年腊月二十五日中午,电话中我问父亲想吃点什么,父亲说想吃点红苕,让我探家途经县城时捎点,并反复叮嘱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要买。原本计划我和妻子孩子都回家过春节,火车票都预定好了,准备再过两天就启程。谁知第二天中午,在北京工作的弟弟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父亲病危,便当即匆匆动身返乡,等我们辗转到家时,父亲已病故多时。细姐自责地告诉我,父亲怕影响你工作反复交代不让给你打电话,没成想父亲走得这么快。
感恩上天眷顾。父亲葬礼的几天后,恰逢武汉疫情封城,我们被居家隔离60天,这是我离开家乡以来在家居住时间最长的一次。默默地近距离守候在父母生活的老宅,好像父母永远就在身边。
☆ 作者简介:周晓林,湖北黄冈人,1990年12月入伍,2016年3月转业。曾服役于北京军区某部,先后在军地报刊媒体刊稿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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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易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