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
笙歌 广州
父亲不是一个天生沉默的人,但到了某一年纪,就开始变得沉默了。
前些年奶奶年入九旬,照顾奶奶成为大问题,叔伯兄弟轮流照顾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固定由父亲来照顾。父亲没说什么,主动把奶奶接回了家中。彼时奶奶已经行动不便,吃饭洗澡上厕所都要有人伺候,这些工作基本都是父亲一手包办,用心操持。
我平常很少回老家。有一次回到家,看到父亲正弯着身子,抱起奶奶下床上厕所。奶奶是一头银发,父亲也是接近古稀之年,两鬓开始斑白,眼前一个老人正费力地抱起一个更老的老人,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事后,我有想过把奶奶送养老院,让父亲不用那么辛苦。不过,这想法在父亲面前我是提都不敢提。
我知道,父亲对长辈的这份孝心是刻在骨子里的,无法假手他人。于是,我跟父亲商量,要不请一位护工上门,帮忙照顾奶奶吧。父亲沉默了半晌,说不用,还是他自己照顾会比较放心。后来,奶奶就一直住在我家,父亲也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奶奶,从来没有抱怨过半句。几年以后,接近百岁高寿的奶奶安详离去,父亲一下子空了下来,变得越来越沉默。
前些年买房子,首期还差十来万元,而我手头正紧,翻遍通讯录打电话给熟悉的朋友,屡屡碰壁,一筹莫展。无奈中,打电话回老家给父亲说起要买房,心里是担心父亲的责备,毕竟事先完全没提起过,而且父亲也没实地来看过。父母都是领着菲薄的退休金维持生活的普通老人,但在电话中,父亲沉默了半晌,一句话都没问,就说可以,明天我转给你。
前些年,父亲当上了爷爷,又主动承担起照顾孙子的任务,接送孙子上下课,带孙子去嬉戏玩耍,还给孙子做饭洗衣服,忙得不亦乐乎。我和哥哥都劝父亲悠着点,父亲不予理睬,转头就进厨房忙碌了。
服侍长辈老人,照顾儿孙后辈,父亲从来没说过半句辛苦,也从来没有对外自我标榜,只是默默地承担这一份家庭的责任。父亲不是一个闭塞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理想追求,也有向往自由的一面。年轻时,父亲也曾走遍大江南北,从西北到江南,从云贵川到海南,从莫高窟到橘子洲,都曾留下他的足迹。父亲也喜欢舞文弄墨,钻研唐诗宋词,在家乡文学杂志发表过不少文章。父亲历遍山川湖海,却始终念记家庭,以一双坚强的臂弯,默默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父亲越来越老,愈发沉默,幸好还有拉高胡这一爱好,偶尔与曲艺团的朋友合奏一曲就是他最大的快乐!父亲的朋友们年纪也都不小,但大多学会了用微信沟通。我曾劝父亲换一部智能手机,装上微信,方便跟亲戚朋友的来往,但父亲坚决不肯换,并对微信这种沟通方式表示抗拒。父亲一直使用只能打电话的老人机,经常有一堆未接来电,或是没听到,或是没想到去接。
说起父亲,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话了。夜深人静,我又拿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号码,另一端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一直没有人接。他又在和朋友们演奏,忘记了接电话吧,再等一会看看。我等了又等,舍不得摁断,一直等到泪水潺潺而流。我知道,爸爸听不到电话铃响,他不会再接我的电话了。
四年了,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了。突然心中一痛,哐当一声,手机跌落在地,“嘟嘟嘟”的空响声犹如午夜呜咽,在黑暗中盘旋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