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导语: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他谁也不会爱。
小学的时候,海就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西瓜太郎的发型让他看上去蠢萌蠢萌的,但骨子里却总散发出一股妖娆的气息。
整个小学阶段,海没有一个男生朋友,男孩子们的游戏和体育运动他一概不参与。但在课间和午休时间的操场上,总能看到一个顶着蘑菇头的高个子男生,在女孩子们裙裾交会的空隙之中,围着皮筋上下翻飞,不亦乐乎。
不和男生交往,却深受女生喜爱,海绝对是同龄人眼中的异类。
海一战成名是在学校的文艺会演上,带着他们班一众班花,跳了一曲郭富城的《对你爱不完》。那个年龄段的女生稀松干瘪,正处于发育到半成品的状态,还没有舒展开来的五官只能依稀看到未来的走向。
音乐响起,班花们在台上不知所措地扭动着僵硬的肢体,机械而做作,像是一群还没出师的新厨站在台上练习颠勺。
这样的表演让台下的同学兴味索然,有好事者开始起哄,朝班花发出刺耳的嘘声。眼看着演员们的情绪濒临崩溃,海突然冲到了舞台最前面,夸张地扭动起自己的身体,这样的举动瞬间点燃了观众的情绪,人群中爆发起阵阵欢呼。尽管同伴们舞技拙劣,但海跳得却越来越投入,几乎达到了一种忘我的状态,用今天的话来形容,简直就是“骚爆了”。
一曲跳罢,全场起立叫好,掌声雷动,现场气氛就跟开巨星演唱会一样热烈。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打听台上这位大神的来头。打听来打听去,他从不和男生交往的事儿,难免就被人添油加醋地过分渲染了。传着传着,海的名字从李德海,变成了“安德海”,而且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一个男生如此妖媚,都是因为他起了个“公公”的名字。
海对“安德海”的诨号一点都不介意,令他愤愤不平的,是那些说他女扮男装的谣言。总有好事之徒在厕所尿尿时,特意靠过来瞟一眼他的私处,想要验明正身。这样的行为令他既生气又尴尬,尿斗是不能再用了,只能进蹲坑。可是,这样的举动只令人觉得他是在欲盖弥彰,就更增添了他身上的神秘气息。
初中头两年,我和海依然同校不同班。
相较于小学时代的风光,初中时海明显低调了许多。虽然他依旧保留着那万年不变的锅盖头,但那股子阴柔的气息却在慢慢减淡。偶尔轮到他们班主持升旗仪式,海作为代表站在国旗下,用极其温柔的语调带领大家呼号宣誓的时候,才能隐约看到他当年风骚的影子。每每这时都有情窦初开的少女看得口水横流,顾不上老师投过来“禁止喧哗”的眼色,交头接耳道:“哇,这个同学好帅啊!”“他好像是二年级三班的,好想认识他啊!”
初三的时候,因为一次校园暴力事件,海他们班好几个涉事的男生被开除,余下的同学则被分插到了不同的班级。我和海就这样成了同桌。
海和我都是从小就生活在离异再婚家庭,常常被当成是多余的存在。我们从小就得学会不停地讨好别人,可是越讨好别人,就越讨厌自己,对自己的憎恶成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
我父亲再婚之前,一直抱怨我是他的累赘,耽误了他的幸福。年幼的我不明就里,对此十分自责,认为是自己的存在令得父亲生活不幸。
幸好,父亲终于再婚。而我,则变得更加多余,几乎可有可无。
海的状况比我更加不幸。他父亲再婚之后,继母又给他生了个弟弟。在那个家里,他几近透明,甚至有点儿格格不入。
我和海之所以成为好朋友,是因为我们都是家庭生活中的不和谐因素,于是课余的时间就厮混在一起,四处晃荡。
海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完美的外表,他把真实的自己包裹在外表之下。他对人微笑,看起来健康、开朗、干净、温暖,甚至有点儿世故。
但其实我们都一样冷漠、孤僻、阴郁。
关于家庭,我们交流得并不多,这似乎成为了一种禁忌。偶尔海会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后妈对你怎么样?”我撇撇嘴回答说:“别提了,多吃块肉都直翻白眼。”
他转过头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愤愤地说:“怪不得你也瘦得像狗一样。”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饿着肚子,怎么样都吃不饱。
初三下学期,海的身高像打了激素似的一路猛增,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蹿到了一米八三。突然之间长成了校草,仰慕者呈几何级数增长。姑娘们变着花样地讨好他,无论是早饭还是中饭,都有人连着情书一起塞进他的书桌里。到了下午肚子咕咕乱叫的时间,竟然也会有人贴心地送来各种零食。
凭借着帅气逼人的脸庞,我和海终于摆脱了食不果腹的悲惨生活,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海说:“虽然蹭吃蹭喝挺没羞没臊的,但青春的空虚是需要用食物来填满的,如果不能吃饱,青春也会变得暗淡无光了。”
我一脸坏笑:“青春需要食物,食物来源于姑娘,所以青春需要姑娘。”
再一年,我和海考进了同一所高中。
日子在枯燥的写写算算中艰难前行,谁喜欢谁、谁又跟谁在一起的绯闻出现,顶多热闹个三五分钟,大家也就各自散去了。桃色新闻终究抵不过模拟试卷。
终于挨到高三上学期,大家都有一种审判日期即将来临的悲壮感。
突然有一天,海神秘兮兮地跑来找我,说:“我记得,你投篮挺准的,教教我。”
我讪笑:“此事必有蹊跷,放着好好的美少年不当,转型当灌篮高手。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帅哥了?”
听我这么说,海的脸涨得绯红,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我一脸错愕,独自在风中凌乱。
后来我才知道,他变化的动力来源于一个女生。当海终于坦诚自己有了喜欢的女生时,竟让人有了一种枯木逢春的惊喜感。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他的女粉丝们得知了这一消息,无不欢呼雀跃,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就是袁湘琴,分分钟会被江直树捡回家。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所以她们塞进课桌的早饭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第二天,我和海早早地来到了学校操场。晨光刚把操场的一角照亮,在微微泛红的光影中,几个早起的身影在球场上奋力地练习投球。
海迎着阳光,眺望着操场的另一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一个女孩穿着肥大的校服,站在罚篮线上一次又一次地投篮。投篮的姿势并不标准,甚至有点笨拙,但命中率却出奇地高,投十个估计能进七个。
海抬起头迎着阳光,微红的朝霞映亮了他的脸庞,他竟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这微笑干净得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抗,也许那个女孩也不能幸免。
遗憾的是,这笑容她从不曾看到,最起码没有在真实的世界里看过。他们在彼此最灿烂的岁月里凝望与被凝望,来不及四目相对,就被时间的洪流驱散了。你以为美好近在咫尺,但那一步之遥终究会变成触不可及,成为人生中缺失的遗憾。
那天,海投了一百多球,无一命中,只有几球勉强碰到篮筐或者沾到篮板。
海累得气喘吁吁,操场另一边的姑娘依然一遍又一遍地,用难看的姿势奋力投篮。
海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马马也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远远地看着她。我喜欢上她的那一刻,也喜欢上现在的自己。”
喜欢一个人让海找到了喜欢自己的感觉,喜欢一个人让他想要开始和自己和解,喜欢一个人让他开始变成那个阳光、温暖的自己,而不再陷入自怜自艾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多希望当时能拉着海去和女孩打个招呼。也许跨过了那条隐形的界线,幸福就会降临。正是这条界线,让两个人仿佛生活在平行时空一样,没有交集。
操场两边短短的几十米的距离,海终其一生,也没有走完。
学校里到处张贴的都是关于一年一度的校际投篮大赛的海报,广播台也在白天黑夜地重复着报名的要求。比赛分为男女两组,男生投三分,女生是罚球线,各产生一名冠军。据说今年比赛是佳能赞助的,冠军的奖品是各一台最新款的佳能相机。
经过一个月的练习,海的命中率勉强能达到十中二三的水平。
偶然走运的时候,能够连进几球,他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实在想不通,问他:“就凭你这条件,什么姑娘追不上啊,何必非强迫自己,死乞白赖学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呢?”
他用从没有过的坚定的语气对我说:“马马也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要玩命练习投篮吧?因为我相信她肯定能拿冠军,我也要拿冠军!”
难不成这小子是想通过冠军的光环吸引女孩的注意?
有一天练完球,海带我来到了学校的荣誉室,玻璃橱窗里面陈列着建校以后每个时期的照片。他指着一个橱窗里面的照片对我说:“你看,这些是历年来每一届投篮比赛之后,男女冠军的合影。”
我恍然大悟,这家伙参加比赛,拼了命地想拿冠军,就是为了能和姑娘拍一张照片。
临近比赛,海的投篮命中率突飞猛进。这家伙经常练到半夜,刚躺下又爬起来继续练习。他重复着投篮的姿势,就像投篮能够拯救他的整个世界一样。
虽然海的投篮姿势有点儿娘,总能让我想起当年那个跳着《对你爱不完》的“安德海”,但我坚信,他终究会达成自己的愿望。
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梦到他和那个女孩一起站在领奖台上。他脸上挂满了微笑,那微笑不仅温暖,还渗透着我从未看到过的幸福。
比赛当天,蓝天、白云,偶有微风,幸福之路就隐藏在金色的银杏叶下面,等待着被发现。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校园,连老师们都忍不住拿出相机拍照留念。
这是海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他的粉丝们甚至制作了统一的服装和标语牌,在看台旁叽叽喳喳地给海助威加油。
比赛在一片嘈杂声中开哨。躲在篮球架背后的海,紧张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篮球场的另一边,女生也在做着热身运动,压压腿,抻抻手,每一步都认真到位。
我突然想走近看一看她,看看她身上到底是什么东西吸引了海。
我挤过人群,到了球场的另一边。
我近距离地观察她,她不算漂亮,但是属于那种很乖的长相,仿佛只要她微笑,整个世界都会明亮起来。只要她喜欢蓝天、白云和银杏,这世界就只剩下蓝天、白云和银杏。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让人温暖的女孩,与那些校花、靓女如此不同。那些人能够给予海一个平面,而这个女孩却能给他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纷纷扰扰,没有爱恨纠葛,只有平淡、幸福、温暖,这是海一直以来所缺失的。(爱情语录 www.lingdz.com)
我盯着她看得失了神。
她似乎注意到我在看她,轻轻地冲我说了一句:“加油。”
我说:“我不参加比赛的。”
她说:“我知道,我也为他加油。”
原来女孩一直知道海。
早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当时我一定拉着海去看她,让他们互道一声加油。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了交集,故事兴许就有了另外一个结局。
可惜,生活永远不是穿越剧,无法反转,无法重来。
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男女两边都进展顺利。这一天,海如有神助,把前面几个对手都轻松挑落马下,一路杀进了决赛。
女孩却十分艰险,半决赛中,她不小心扭伤了手指,勉强晋级。
男女双方的决赛同时开打。
两个人背对背,离得那么近,近到大口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可是又离得那么远,远到好像每投完一球,就离告别更近了一点点。
前九轮海和对手战成五比五平。
海和女孩同时投最后一球。
女孩举起绑着纱布的手……
海站在三分线外屈膝、举手、起跳……
只差一点点,美丽的邂逅来不及铺开画卷,就变成了凄美的告别仪式。
海的那一球没有投进,而女孩最终得到了冠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女孩受伤而让海分了心。
可是,海的脸上看不到沮丧。
比赛结束之后,他一直望着领奖台的方向出神。
颁奖仪式上,校长捋了捋仅有的几根白发,把奖品发给了女生和海的对手。
摄影师摆好姿势为两人拍照。
猛然间阳光变得格外刺眼,身体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秋天的寒意。一瞬间,整个世界偏离了轨道,一个世界被另一个平行世界所吞没。在原本的那个世界里,台上那一对被众人簇拥着的人应该是海和那个女孩,然而那个美好的世界只在想象中停留了一小会儿,就被眼前这个残酷的世界吞没了。
在往后的岁月里,我不断回想着那一天发生的一切,认真地梳理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世界发生偏离的动因。但一切都是徒劳,所有的答案只能归功于命中注定,而不是我和海的相遇、我们成为朋友、他喜欢上那个姑娘,以及他父母的不幸婚姻……
第二天,海来上学的时候,右手上简单缠着一块白色的纱布,里头隐约渗出一丝血色。我问他手怎么了,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用左手费劲儿地从书桌里掏出校花准备的早餐,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就像是世界末日之前决定把自己撑死一样。
窗外照例有校花的眼线在观察海对今天的早餐是否满意,海出人意料地对着窗外的女生笑了笑,那女生从来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惊喜之下差点儿跌倒在地。
午饭过后,海对我说:“跟我去荣誉室吧。”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一路跟着他走。
进了荣誉室,他四周环顾了一圈,问我说:“你能看出什么异常吗?”
我觉得海今天神神秘秘的,他向来也不是故弄玄虚的人啊。
“猜不出,你丫就别卖关子了。难不成你把人姑娘约这儿来了,准备告白,让我给你当见证人?”我没好气地打趣道。
他用手指了指橱窗的照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堆照片,这不是之前看过的历届投篮比赛冠军的合影吗,没什么异常啊!哎,不对!仔细一看,有一张照片格外奇怪,似乎是少了一半儿,照片上的人不就是昨天投篮比赛得冠军的那家伙吗,少了的另外一半,对,是那女孩!
他指了指自己包裹着纱布的右手,我惊叹:“我靠,凶案现场啊。你该不会是用手把玻璃橱窗给砸开了吧?”
他没好气地说:“你动作片看多了吧!我早上偷偷去教务处拿了钥匙,正大光明地打开玻璃窗的。当时心里又紧张又激动,裁照片的时候不小心把手割破了。”
为了得到女孩的照片,海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一道伤口那么简单。后来我问过他,如果知道代价如此巨大,是否还会这么做?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说:“这是我这辈子干过的,最高兴的一件事儿。”
比赛失败让他彻底失去了变成更好的自己的希望,但他心有不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他想把那幸福的感觉留住,哪怕只是一张小小的照片。
这是他为了对抗这个世界,所做出的最后的努力。
一道小小的伤口,起初海并不以为意。
一个星期之后,海因为高烧不退住进了医院。
就是这小小的一道伤口,让海彻底告别了校园生活。
他父亲来学校给他收拾东西,我偷偷看到他泛红的眼圈。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班主任找到我们几个和他要好的同学,我们才知道海得了败血症。因为用生锈的裁纸刀割破了手指,导致大量细菌进入血液。又没有在受伤后立刻去医院治疗,甚至没有消毒,只是用纱布包扎了一下,耽搁了最佳救治的时间。加上海吃得一直不好,身体免疫力很差。医生说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以前见过海的父亲,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跟海之间毫无亲近感可言。可是这次见到他,感觉他一下苍老了十岁。或许在生命面前,那些生活的不顺遂连个屁都算不上了吧。
海并不知道自己得了很严重的病,海的父亲也不想我们去医院打扰他治疗。
最初的日子里,女孩们照例会把早餐放进他的书桌里,等到再也塞不进去任何东西的时候,她们再含着眼泪一样一样地丢掉。
校花郁郁寡欢,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就像一朵艳丽的花朵,却不知道美给谁看。
姑娘还是每天在拼命地投篮,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当她投进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个进球的时候,奇迹会不会发生?
我偷偷地看她,却体会不到海的幸福感。海的现状并不会改变这个姑娘,更不会改变这个世界。
对于我来说,我不仅有可能失去一个朋友,还丢掉了另外一半的自己。丢掉了那一半阳光、开朗、乐观、每天面带微笑的自己,剩下的这一半自己孤僻、自私、冷漠、苟且偷生……
现实世界里,一切都恢复了平静,日子就在模拟考试中飞快闪过了。
高考结束,同学们回到学校参加毕业典礼,拍毕业照。
出人意料的是,海也来了。
他面色青灰,身体消瘦得厉害,我搀扶他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很急促。我去图书馆查过资料,知道这些都是败血症的症状。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它流下来。
他说:“马马也,你又不是见到鬼了,瞧你那个样子,别这么怂好吗?”
我勉强笑笑,但肯定笑得特难看。
他说:“我病情控制得不错,不过今天我是偷跑出来的,一会儿还得回去。”
他轻轻拂开我的手,示意我说他很好,然后就走进了人群,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离开过。
我有很多话憋在胸口,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一转眼的工夫,他就又不见了,好像从没出现过。
就连班级合影的时候,他也没再出现。
最后一次见到海,是在医院里。
他被隔离在那个小小的白色房间里,病痛的折磨让他瘦脱了形。
我穿好隔离服走进了房间。
他听见有声音,微微张开眼睛,看到是我,费力地笑了笑。
他轻轻地说:“马马也,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佯装生气地故意背对着他,其实是在偷偷抹眼泪,我说:“你丫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就是有点小病吗,你要不赶快好起来,我就看不起你。”
他勉强支撑着想要坐起来,我赶紧替他把床头摇起来,又垫了一个枕头。
他说:“马马也,我自己的身体,你们谁也瞒不了我。我倒是挺放心不下你的,你脾气太执拗了,不要总是跟你爸还有你继母对着干,你试着跟他们一起。咳咳咳……”
话没说完就是一阵咳嗽。
他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我说:“你要是见到她,替我把这个东西送给她。本来打算毕业那天跟她表白的,谁知道这一病,就错过了。”
我说:“这还不简单,我带她来看你,她会来的。”
海说:“不用了,我没法再给她什么承诺了,也不想成为她的负担。我最后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一辈子都过得幸福。我有一段没有遗憾的初恋,我很知足。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去打扰她。”
这个傻瓜,一直怕成为别人的负担,一直笑嘻嘻地活着,任何事情都装作不以为意。他总是说,这世上没有了他,或许会变得好一点点。如果没有了他,别人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至少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让我学会了看到生活中的美好,让我看清了阴霾和阳光的界限。即使身处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也要面带微笑地朝着阳光的方向大步奔跑。
2001 年 8 月 13 日,海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海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愿意拿心交换的朋友。
也许有一天,我会老到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但他的微笑我会永远记得。
那个招牌式的干净的微笑。
在出入境办事大厅的宣传栏里,那张熟悉的面孔微笑地看着我。
过往一切又清晰了起来。
岁月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照片里的她依然会让人有一种想要安静下来的感觉。
我终于找到了她,这一别就是十五年。
不知道海会不会怪我,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
我排到她的窗口,她例行公事地翻开护照,又抬头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她有没有认出我来。
很快,出国手续都搞定了,我终于有机会开口:“好久不见,你还认得出我吗?”
没想到,她竟然冲我轻轻点了点头。
我说:“等我出国回来,我们见个面吧,我有个东西要还给你。”
一个月以后,我从芬兰回来,带着海留下的盒子,一刻也不耽搁,直奔约好的地点。
天气格外晴朗,蓝天、白云,地上铺满了金色的银杏叶,时间仿佛不曾走远。我轻轻合上眼睛,就能看见海和女孩站在学校的操场两边挥汗如雨。
只是,这一次的结局会不会稍有不同?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旁边带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我站在远处静静看着,突然体会到了,海当年所说的那种幸福。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是海,他一定会露出那迷人的笑容,轻轻地说:“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就已经幸福到想死了。”
我走过去,把盒子交还给它的主人。
她轻轻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面是两张照片。
一张是女孩勇夺投篮冠军时的照片。
另一张是女孩她们班级的毕业合影。
照片里,海微笑着站在女孩身后。
毕业那天,海来到学校是为了和女孩一起拍一张照片。
他就这样站在女孩班级的毕业照里,默默地守护了她十五年。
照片的背后写着:“张薇薇,很喜欢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