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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三哥于海初中毕业时,在农村算是位高才生了,生产队长把他安排在泵站抽水。
我的这位三哥个头不高,瘦哩吧叽的,时常眯缝着一对小眼睛,好在看上去还很精神。我不喜欢三哥。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他老是熊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就他喜欢与我抢。我喜欢大哥于洋。
我那年还在村小学上四年级。我们村子很小,学校的孩子不多,我们班有二十多个学生,蔷薇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教我们语文和音乐。她皮肤黑黑的,这一点很像她当生产队长的父亲;她眼睛很大,剪着整齐的流海。她看上去又矮又胖,只是身体很匀称,也很结实。蔷薇老师性格温和,说话很温柔,班上大多数同学都很喜欢她,我也喜欢蔷薇老师。我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每次考试,我都得第一。
我父亲那时是村里唯一在城里当工人的人,每次回来都要给我捎带一些课外书,我比村里其他的小孩要懂得多,所以我是最早一个看出蔷薇老师有着强烈恨嫁之心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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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期中考试,我又考了第一。黑娃在班上散布说,他知道为什么蔷薇老师总让我得第一了 ,因为我三哥在同蔷薇老师搞对象。黑娃是我们家邻居的孩子,虽然班上大部分同学都相信我考第一同我三哥和蔷薇老师处对象没什么关系,但我还是有一种做了小偷的感觉。这段时间,我常发现蔷薇老师慽容满面,老是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心事,我知道那是少女怀春了,只是我不相信蔷薇老师会喜欢上我三哥。
我气呼呼地跑回家,找到三哥,问,你是不是在同我们老师搞对象?
嗤!小屁孩懂得个啥?滚开!三哥冲我一瞪眼说。
我便去找我父母,走到父母的房子前,听见两个人正在谈话,而且好像在争吵着什么。
蔷薇多好的孩子呀!哪一点配不上我们家于海呀?虽说黑点丑点,可姑娘心眼好!是我父亲的声音。
你说的是不错,可是我找村头的刘半仙算了一卦,人家说两个孩子八字不合,蔷薇那孩子属虎的,我们家于海属猪。虎吃猪!蔷薇命硬,克夫哩!
你尽听那瞎子瞎掰!我看蔷薇不错,身体好,会生养着哩!别忘了,于海的工作还是她爸爸给安排的呢?我们家小四也还在人家班上念书。做人总得讲良心吧?!我父亲慷慨陈词。
这不是讲不讲良心的问题,孩子的终身大事总该慎重点好!母亲的语气有些缓和,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说,唉!我们两个老的在这争吵,也不知道于海到底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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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的时候,我父亲就问三哥说,你对队长家那丫头咋个看法?
我们全家眼睛都盯着三哥,巴望着他发言。三哥用筷子大口大口地扒着饭,嘴中嚼得“哐嗞哐嗞”响。末了,他嘴一抹,将碗筷放下,慢条斯理地说,我的事,你们甭操心了!我不乐意,我心里有人了。说完,他一甩门出去了。
屋里的人一下懵了,我父母面面相觑。真是儿大不由爷了!我父亲哀叹道。他锐利的目光又停在我大哥于洋的身上。老大,你每个星期往城里跑,我看就别费那事了!咱泥腿子攀不上城里的官亲,白白糟践钱不是?父亲幽幽地说。
爸,你放心!我叔说了,他会给我们家帮忙的,我看这事有八成的把握!大哥信心满满地说。
我隐约知道,大哥所说的是去市里送礼的事情。这两年来,大哥一直在乡里的砖厂做事,工作很是辛苦。有一天大哥不知从哪里得知,我们家族里一个没有出五服的远房叔叔在市里头当劳动局长。大哥的心里就琢磨开了,如何去结识这位有权有势的局长叔叔。接下来的遭遇我们听大哥讲过,一家人都替他感到心酸。
我大哥初次登门的时候,人家挡着不让进门;再次去时,保姆说局长大人开会去了,没在家。大哥一、两百里地赶过去,只得露宿街头。第三次去时,那位局长夫人把大哥往外推搡并将他随身带去的土特产往屋外扔…… 可大哥并不气馁,仍然坚持每个星期往市里跑,直到最后总算见到了我的那位局长叔叔。为增进感情,大哥把每个月的工资都贴进去,每次都买了我们当地新鲜的甲鱼和大闸蟹送过去。局长很高兴,夸大哥通人情世故,并许诺帮忙解决我们全家人农转非户口问题。他是劳动局长,安排几个市郊农场的菜农户口是轻而易举的事。
母亲脸上的愁云慢慢散去,她一向很赞成精明强干的大儿子,可是她还在想着刚才老三的事情。有人啦?——于海的心里能有谁呢?母亲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三哥心里有谁!我高兴而不无得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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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前两天放学的时候,我一个人路过三哥抽水的泵房时,听见泵房里传来男女的说笑声。我好奇地寻声从窗户里望进去,看见三哥和村卫生所的金花姑娘并肩坐在一起。我当时一惊,难怪三哥不喜欢蔷薇老师,原来他喜欢的姑娘是金花。
三哥和金花是发小,也是同学,可是金花怎么会看上三哥呢?金花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也是方圆百里最俊的姑娘。高挑匀称的身材,白嫩嫩,水灵灵的肌肤,追求她的小伙排成了队。三哥和金花这时都发现了窗外的我,三哥用眼神示意我离开,金花则绯红了脸。三哥后来让我不要把下午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当时答应了,可现在我还是当了浦志高。
我说呢,这兔崽子也不照照镜子,他能配得上人家金花?父亲怒骂道。
是啊,金花她娘能同意小三子和她宝贝千金处对象?她可不是省油的灯!母亲也不无忧虑地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到了芦花扬絮的季节。
三哥同蔷薇老师吵架了,我看见蔷薇老师哭得很伤心。队长对三哥说,你以后别在泵房抽水了!三哥说,我不稀罕!
没过多久,蔷薇老师就嫁人了,嫁给了我们邻村的一位老师。我考试依然得第一,只是黑娃不明白,我三哥都不与蔷薇老师好了,她干嘛还让我得第一?三哥离开了泵站,父亲利用自己的人脉又替他寻了份开拖拉机的差事。三哥与金花的爱情依然看不到希望,村里已有了一些难听的传言,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还有“好菜叫猪拱了”诸如此类。金花的娘背地里也说,我们家金花天生是个城里人,是要嫁给城里的工人的!言下之意,我三哥是没什么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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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大哥带回一个好消息:我们全家的户口落实了,换句话说,我们家就要搬到城里去了,而且局长叔叔还将大哥、三哥安排在市里的一家风机厂上班,我也要到市里去上学了。我们全家都高兴坏了,父亲激动得流下眼泪,母亲嘴里也连念“阿弥陀佛”,庆幸家里的祖坟冒青烟了。
这个消息风一样传遍全村,许多熟人都来家里祝贺,这其中就有金花她娘。她满面春风,当着母亲的面,连夸三哥是如何地勤劳,聪明能干,这个女婿她是收定了。母亲听了,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三哥和金花,热恋中的一对年轻人更是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可是,在这个皆大欢喜的气氛中,家里有了不同的声音。
家里的反对来自我大哥,他坚决反对三哥与金花的恋爱。在家庭会议上,他给一家人分析说,我三哥刚刚好不容易弄到了城市户口,现在却去找个农村老婆,而按国家的政策户籍随母亲,那将来孩子的户口还是农村的,与其这样,不如到了市里另找一位同样有商品粮户口的姑娘。大哥这么一说父母也感到问题的棘手,虽然他们都认为金花是位好姑娘,可大哥的话也是不争的事实,他们也就沉默不语了。三哥开始坚决不同意与金花分开,很有点许云峰的气概,可我大哥威胁说,如果他一意孤行的话,他的那个商品粮指标可能就没了,又说“天涯何处无芳草”,许诺在城里帮三哥物色一个更好的姑娘。在这种威逼利诱下,三哥也做了浦志高。
后来,我所知道的,金花姑娘哭了一个晚上,金花她娘找到我们家来要同我父母拚命。我们家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小山村,搬到了市里。自从我到市中学读书后,考试再也没有得过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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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和三哥到市里当了工人,后来又相继下海经商发了财。我三哥娶了个文工团的漂亮女孩,那几年日子过得也还幸福。我记得有一年清明节,大哥带着我们回到先前居住的小山村扫墓的时候,金花的娘带了一伙人截住小车,用笤帚要打大哥,嘴里大骂大哥忘恩负义。听人说金花后来嫁给了镇长的儿子,多年后,金花的娘对当年的事还是耿耿于怀,她不怨三哥,她只恨背后支使三哥作出决定的大哥。
又过了一些年,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大哥的生意在黯淡经营,三哥的生意由于管理不善,终于慢慢垮掉了。为着生计,他开起了出租车,风里雨里,起早贪黑,日子过得很艰难。三嫂当年嫁过来,一直便没有出去找工作,养尊处优惯了,现在也只是在家看看电视,打打牌,有时连带孩子做饭的活儿也懒得做,更不用说出去抛头露面找事做了。一家人背地里都说三嫂太懒了,可三哥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母亲也只是暗自摇头。
现在,我还经常听见母亲在父亲面前唠叨:要是当年我们于海娶了金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