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旭日初升,天地间还笼着薄雾的清晨,他遇见了她。
她是一个农家少女,正站在一叶小舟上探着手采莲。
翠绿的春衫,娇柔的体态,晶莹的肌肤。
被薄雾和莲叶环绕着的她,就像是传说中那个美丽空灵的洛神,四周远远近近绽放着的莲花就是她身边灵秀的侍女。
他受迷惑的上前跨了几步,想要看清她的模样。
或许是踏在青石板上回响的足音,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心动和牵绊,她发觉了他的到来,从莲叶莲花间抬起螓首望向他。
四目相对。
他心跳一顿,连呼吸也屏住了。
他想起了一首诗: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那首诗,应该也是为这样一个有着横波目,远黛眉的女子写的吧。如此贴切。
然后,他突然感到自惭形秽。
她还保持着那个姿势望着他。清秀的眉眼,娴静的气质。
这样一个女子,必定已许给了一个与她般配的男子了吧。
而现在的他,只有一袭白衣,一把长剑,和几两用来买清酒的银子。
一个失意的剑客,落魄江湖。
并且他风华将逝,她却风华正茂。
身份的差异。年龄的差距。
还有最重要的,对的人却在错误的时间里遇见。
他转身欲走。
如果不是听见她在身后低唤的那句“公子”,也许就没有他们以后的故事。
他回过身,凝视着她提着流水似的裙摆上了岸。
她走向他,递给他一支含苞欲放的粉莲花。
人面桃花交相映。
她亦与莲花相交映。
犹沾着水气的粉莲花,娇艳欲滴,充满清纯又魅惑的气息。
鬼使神差,还是意乱情迷,他伸出手接受了。
接受了粉莲花以及……她的情意。
如他所料的,她已被许了人,是个优秀的男子。
她曾经悄悄的瞧过他几回,但心里并无触动。
她虽是个农家女,却饱读诗书,气质高雅,加上美丽动人,所以能够许给一个有地位的富家公子。
也因此,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并不甘心为道德所约束。
她内心始终向往着一份淡如水又烈如火的感情,和一个真正令她心动心怜心痛的男子。
当他出现时,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了。
可是,她已许了人,她无法做主,无法更改,也不能毁约。即使她并不爱那个将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但,她是这样不凡又决然的女子,即使明知不能相首白头,也希望可以与他相守一时。
所以,她送给了他一支粉莲花,表达她的情意。
而他,接受了。
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他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相守相爱。短暂的。义无反顾。
他们每次见面的地点都是在他临时租住的小屋里。
他们每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也就一个时辰,还是找尽了借口才换来的时间。
一个时辰里,他们一般就做三件事。
吟诗作对。他出上句,她对下句。或相反。
弹琴舞剑。她素手抚弦他白衣飞扬。
对酒畅谈。谈他年少时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纵横江湖。
他惊于她的多才多艺,喜于她的蕙质兰心。
她心动于他的儒雅稳重,心痛于他的惨淡遭遇。
但这些都是无力的。
这份契合,这份相知,都改变不了什么。
即使是那么美好的相遇和相守。
时光易逝。
在她婚礼前一天的早晨,他在难眠的梦里醒来,惊觉窗外的黄菊将要开了。
已是秋天了吗?
他黯然移开眼,便看见了茶柜上放着的那只檀木盒子——应该是昨日她临走前留下的吧。
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盒子,未打开眼里似已有了泪。
明天她就要嫁作他人妇了。
打开盒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珍珠耳环——他母亲的遗物,是在他们认识后的第二天他送给她的。
当年母亲说,如果见到了你真心喜欢、想与她相守一生的女子,就送给她吧。
珍珠耳环下还压着一张粉色的薛涛笺,精致得就像他们遇见那天,她送给他的粉莲花。
上面只题了一句诗:
还珠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的泪悄然坠落。
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