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小手真好看,男人把女人的手举到他的大手中,轻轻地抚摸欣赏,像欣赏着一块上等的精品绸缎,他轻轻地轻轻地从她的玉指滑过,生怕他的手糙会刮起锦缎上的绸丝似的。
女人羞赧地笑着,这是她身上唯一长得最好看的部位,按着男人的话,她不漂亮,五官不够精致,皮肤也不是十分白净,而且脾气有点倔强,性格也不温柔,可男人仍然死去活来地爱着她,两天不见就如针芒在身,刺痒难受,难道她的手有这么大的魔力?
二十年前,男人还是一名高中生,他阳光、帅气、意气风发,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英挺的身姿,气宇轩昂,他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语文课代表,同时也是学校小报的编辑兼投稿作者,因为每期必有他的作品占据了大半个版面,好多学生看报纸就是为看他的作品而来的。
自然他是整个学校的名人,是众多女生心中的男神,不光是他同班同年级的,整个高中三个年级十几个班的女生,几乎没有一个不知道他的,教他的老师也引他为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是如此幸运的骄子。
然而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中之龙,高考时竟然落榜了,他站在学校公布的名单前,强压着心跳努力搜寻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心里像坐过山车一样,从激动、渴望、喜悦降落到悲愤、绝望、失控,因为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一个老师都在感到吃惊惋惜,每一个崇拜他的同学都瞪大了眼睛。
这个一向被人捧着敬着被人仰视的他,那一刻失落到了极点。他的自尊他的虚荣他的脆弱在那一刻纷纷碎落一地,他无颜面对曾经的老师和同学,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和亲戚朋友,他的高考失利像一个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皮开肉绽般的疼痛,他失控了。
学校依山而建,在学校后面的山坡最顶处,有一个很陡峭的山崖,平时很少有人上来,传说有人从崖上掉下去过,还有人说就是连牛羊从那里经过都要绕着过去,怕一不小心踩空滑入谷底。
而此时的他不知道哪里来的狂劲,他从学校的人群中跑出来后,一股脑爬到了山上,他爬到了最高处的山崖边,嚎啕大哭,哭罢坐在山崖边发呆,他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忽又一个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眼冒金星,脚下趔趄着,身子摇晃着,他已失去了理智,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背后被人重重的抱住了腰部,他吓了一跳。那人死死的朝后拽着他,他顾不上回头,费力挣脱,却低头看见了一双白嫩匀实的小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际,这是一双温润如玉般的小手,纤纤玉指,细嫩柔软,他从业见过这么好看的小手。
那一刻,他的心渐渐苏醒,他知道这是一双女孩儿的手,他不知道她是谁,却不忍伤害这一双美玉般的手,他一向怜香惜玉,他掉下去不可惜,但不能连累无辜。
他被她这双手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不再挣扎,他一回头,是学校里的一个女同学,他们不一个班,他不认识她,只是偶尔在学校的操场上瞟过那么一眼,她不漂亮,一副倔强而又自命不凡的模样。
“干嘛这么想不开,大不了重新再来。”她说。
他像个丧家犬,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她把他写的发在校报上的一篇励志文章递给他,他拿起来撕个粉碎。
他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悲愤的粗气,她站在她的面前搓着小手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视线正好和她的小手相撞,她的小手从此植根在他的脑海。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山,一路无语。他是一名乡村教师的孩子,她是县里铁矿一个中层干部的女儿,为了求学,他们相遇在同一个学校,事后他们各回各家,从此一别两宽,那双白嫩可爱的小手成了他人生道路中重重的一抹回忆,深刻在他的心里。
多年后,男人奋发图强,苍天眷顾,他写的一本书大获成功,深得青年人的喜欢,获得热销和追捧,签字售书会上人头攒动,现场混乱,大家纷纷捧着自己买下的书伸长胳膊往他面前伸手,抢着他的签名。
慌乱中他又发现了那双熟悉的小手,经年过去,依然如初,他的心一阵躁动和狂喜,他呆住了。人群里叽喳起来:“老师,老师给我签一下啊”。他这才醒来,草草为他们签完字,匆匆结束了活动,他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她正坐在院里的一个亭子下,双手捧着这本书仔细翻动,她那么专注认真,纵然时隔多年,她的神态一如当年,那双手依然柔嫩细致,好像从未经过风霜摧残,只是面部褪去了青春时的羞涩,淡定娴雅从容。
他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端详着她,她猛一抬头发现了他,那一刻时光仿佛凝住了,将近二十年的人世沧桑,此刻又回到了当年的悬崖旁。
“你还好吗?”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家里都好吧?孩子上初中了吧?”男人问了一大堆,急切地想知道女人的情况。
女人脸上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我在矿上子弟学校当老师,还没结婚。”然后有些歉意地笑笑:“你呢?毕业后也不知你去了哪里?”
男人听她说了还没结婚,一下子又惊呆了,他不知道她为啥一直没结婚,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结束了一段婚姻,他苦涩地笑了笑说:
“我毕业后父母让我复读,我放弃了,怕在经受不住失败的打击,我去了县里文化站,两年后我娶了父母给我张罗的媳妇,谈不上爱情,我的工作是个闲差,给不了媳妇想要的生活,我把精力放在了写作上,没日没夜地写,竟然换不来一日三餐,媳妇受不了我,说我自私冷漠没有人味,看不到希望,两年前她带着女儿走了……”
男人第一次打开了心扉,吐露了心声,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有些哽咽,一旁的女人听着听着潸然泪下,不知是男人的故事打动了她,还是他的话触及了她心里的伤心处,男人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女人,女人伸手接过来的一刹那,男人再也控制不住,他紧紧地把这双刻在他生命里的小手攥在了手中,轻轻放到自己脸庞。
因为男人写的这部书就叫《我生命里的那双手》,书中的主角就是她。
一年后,男人娶了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