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画画,突然想画画了。只是,当年读美专时的那些画具、颜料和画纸,早已送给了学生,家里能够用上的,只是一本速写簿和一盒彩色铅笔。彩色铅笔是去年远足时,在一间名叫“偶遇”的书吧里买的。那真是一间集图书馆、书店、茶馆和咖啡馆于一身的书吧,复古的地板和古色古香的书架交相辉映,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光亮的地板上,小巧的盆栽青翠欲滴,三三两两的客人或坐着或倚着,在淡淡的茶香和舒缓的音乐中,看书或者发呆。在琳琅满目的货柜里,我挑了这盒精致的彩色铅笔带了回来。
画什么呢?四顾左右,阳台上,蔷薇正当年华,花开灼灼,可画;墙上一盆绿绿的吊兰,在微风中摇曳生姿,也可画。可是就在这抬头间,我恰好看到了几朵云,像一朵一朵的蘑菇盛开在蓝天上,那样的洁白,那样的美。忽地想起不久前,师兄在同学微群里晒出的一张相片,相片上也是这般晴空万里,白云朵朵。他说,这些白云一个挨着一个,随意而又散漫地席蓝天而坐。像极了家乡丰收过后,晒场上蹲着的棉花垛;又像小时的我们,托着下巴,在田埂上坐着,等着谁来讲故事。他饱含深情地说着,我们则嘻嘻哈哈地笑他变得如此婆妈,是因为老了的缘故。他在千山万水那边,无所谓地哈哈大笑。
又想到自己,已经很久不曾看过云了,于是索性不想画什么了,一心一意地看起云来。风吹,云动,蘑菇渐渐像瀑布跌落在岩石上似的,溅起一大朵一大朵的浪花儿。想起小时候,我是非常喜欢看云的,夏日的午后,躺在树下的摇椅上,看天上的云如何变幻。那时的云,在我眼中就像会变魔术的仙女,时而变成小鸡、小狗和小兔子;时而变成小溪、海浪和海滩;时而又变成山峰、丘陵和峡谷。千变万化,让我目不暇接。黄昏的云,则变成了一个婀娜多姿的舞蹈家。彼时,万物都着上了温柔色调,洁白的云,也开始急急地换装了,要在太阳离开夜幕低垂前,来一场大型演出。红衣、橙衣、黄衣,云的演出服可真多哦,换好装的云,迅速汇聚到天边,天边顿时斑驳得如同油画。云的舞姿一会兒像百花齐放,千娇百媚;一会儿又像大江东流,气势磅礴,让人叹为观止。
有很多年,我不曾看过这变幻莫测的云的演出了。在日子的琐碎里奔跑,我早已把看云的心情给弄丢了。其实,人生何必如此匆忙呢?匆忙得忘记了看路上的风景。想起我的师姐,一个业界的女强人,在去年的一次例行体检中,被查出患了恶性肿瘤,人一下子就倒下去了。而之前,她一直是一个忙得没有空闲的人。大家去医院看她,曾经那么神采奕奕的一个人,变得形容枯槁。面对我们,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辈子爱过这个爱过那个,却不曾,好好爱过自己。我们听了,无语,黯然。窗外映着新绿,鸟叫声婉转如初生,而她的生命,却在一点一点流失。人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醒悟时,为时已晚。
所以,人生真不用那么匆忙,奔跑了一段路,不妨慢下来、慢下来,看一下云,读一首诗,听一曲歌,画一幅小画,适时地避开车马喧闹世事纷争,陪光阴闲坐,还自己些许清宁明澈。
(王传生摘自《羊城晚报》2019年7月10日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