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为了逃避高考的压力，我的学生张伟竟然借助一场冲突，试图将预料之中的高考失利的黑锅提前甩出去！本文为作者采访，以第一人称写成。
2015年5月，眼见离高考越来越近，不仅考生压力大，作为高三英语老师，尤其是高三的班主任，我身上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
每次看到反复强调的重点，孩子们依旧答错时，我都替他们着急，恨不得将知识点全灌进他们脑子里。
5月12日那天早晨6点50，我到达教室，学生们早已开始复习晨读，只有一个座位空着，位置的主人名叫张伟。
15分钟后，我讲完好几道重点题，他的身影才出现在门口，不紧不慢地喊“报告”，然后慢悠悠回到座位上。
几分钟后，我发现张伟右手撑着脑袋，一动不动。
我知道，他一定又在打瞌睡，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我慢慢踱到他身边。伸手轻拍了下张伟的左手臂，小声地提醒道：“别打瞌睡了，马上就要高考了。”
身高近一米八的张伟，突然“嗖”地站起来，冲我歇斯底里道：“关你锤子事！”
这突如其来的吼声，让其他正在认真复习的同学，瞬间安静下来。而我，也被这吼声惊呆，气得浑身发抖。
我用打着颤的声音说：“给我滚出教室去！”教书近20年，我从没打过学生，从没辱骂过学生。所以，当说出这个“滚”字时，我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稳定了情绪后，我招呼同学们继续自习，然后走到教室外，用依然气得发抖的手，给张伟的父亲打电话，提出请他到学校来一趟，聊聊张伟的近况。
电话里，张伟的父亲不置可否，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要知道过去三年，从高一新生报道，到每次班级的家长会，张伟的父亲从未在学校出现过，想必这次也一样了。
第二节课下课后，高三年级主任曾伟打来电话：“赵老师，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到了办公室才发现，一个中年男人和张伟并排坐在沙发上，而曾主任的脸色非常难看。
没等我开口，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问：“这就是小伟的班主任？”曾主任介绍说：“这就是张伟的班主任赵老师！”他扭头跟我说：“赵老师，这是你学生张伟的爸爸张东……”
没等介绍完，张东就冲过来咆哮道：“你还是国家重点中学的老师，有没有师德？竟然公然辱骂学生！”他的声音很大，足以穿透整个行政楼。
我勉强控制情绪道：“你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吗？”
ldquo;我只知道你辱骂我儿子，喊我儿子滚出教室。”他说话时气势汹汹，很强势。
我没法就当时的情况跟他讲道理，便拿出高三以来，班上的成绩表递给张东，说：“你先看看张伟现在的成绩吧！”
15张综合成绩表，他半分钟时间浏览完毕，然后，将成绩单一把掷在地上，猛拍办公桌道：“我儿子的成绩，竟然次次都是班上倒数！当初，我们家张伟可是以学校中考第一的成绩，考来的！”
他又指着我说：“不到三年时间，你竟把我儿子从第一教到了倒数！一定是你平时就经常羞辱他，才把他逼成差生！”
他的无端指责，令我出离愤怒，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张东继续嚷道：“你必须当全班人的面，给我儿子道歉，否则，我就去教育局告你，告你辱骂学生、告你歧视差生，我要让你身败名裂，让你没法教书！”
这期间，张伟一直欲言又止，但最终，他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曾主任不停地打圆场：“赵老师非常优秀，不会像你说的这样，咱们坐下来，有话好好说！”他边说边跟我使眼色，想让我当场道个歉了事，但我也有尊严，不甘心这样受侮辱。
见我一直赌气站在一边，不再说话，曾主任只好让我回去上课，他继续跟张东沟通。
下晚自习后，我再次接到曾主任的电话：“要不，你就给学生道个歉吧！毕竟你确实说了‘滚’，学校最近在接受省级示范验收，不能在节骨眼上出岔子……”
沉默了半天，我说：“如果非要我道歉，我宁愿不当老师了。”
曾主任苦口婆心地说：“你是位优秀且明事理的老师，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较真。家长已经说了，要去教育局投诉你，还要找媒体曝光学校！到时候难收场，退一步海阔天空。”
听着这些，我眼泪刷刷地流，嘴上依旧坚持说：“我做不到。这不是较真，是原则，是我的底线。”
见我态度坚决，曾主任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回家好好想想，明天一早到我办公室来。”
挂断电话，我蹲在学校外的路口失声痛哭。三年来，我的付出，竟然换来家长一句：让你身败名裂！
2003年，我从四川师范大学英语专业毕业，应聘到绵阳一所示范高中。这所学校升学率很高，周边地区的优秀考生，都慕名报考。
由于我教学成绩突出，管理班级尽职尽责，在学生中口碑不错，领导和家长也是一致好评。不到两年，我从平行班的任课老师，直接成为火箭班班主任。
后来，我又先后被评为县市级优秀青年志愿者、优秀教师、优秀班主任。
十多年过去，教书育人已经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难以割舍。
2013年，我送走一届毕业班，又接手了高一新生的班主任。
开学那天，我班上52个学生，中午不到就完成注册51人，只剩张伟没来！我所在的学校是市里的重点名校，像张伟这样考上却迟迟不报道的，极为少见。
我试图联系张伟，拨打考生档案上的号码，却显示是空号。
直到下午4点，一个提着编织袋的男孩来询问：“请问高一（二）班是在这里报名吗？”我说：“你是张伟？”他点点头。
我问张伟怎么这么晚才来，他说从家到学校，每天只有一趟车，早晨6点出发现在才到达。我问他怎么一个人来报名，你父母呢？他没说话，放下编织袋开始填写报名册上的各种信息。
在父母信息那一栏，他只填了一个名字：张东，却没填电话号码。
我提醒他，他却说：“我爸的号码打不通，新号码不知道！”我指了指母亲那栏，他低声问：“可以不填吗？”我不便再问，就拍拍他肩膀说：“你自己决定。”
寝室里，跟其他同学床上簇新的用品不同，张伟的床单发黄，被套是针线缝的被面、被里，甚至连枕头都没有，就是将脱下的外套，叠成了枕头状垫在脑后。
当时，我鼻子酸酸的，想起了多年前读高中时的自己。
按照惯例，我在开学前，会大体了解学生的基本情况。在自我介绍中，张伟对家庭情况只字不提，我只知道他是从县中学第一名考来的，其他一概不知。
最终，我通过与他毕业于同一所中学的王丹彤，才了解到他家的情况。
张伟父亲脾气不好，仗着有修车的技术能赚钱养家，就对妻子颐指气使，工作遇到不如意，就打妻子撒气。
张伟上小学后，他母亲离家去了南方再没回来。张伟的父亲不能忍受妻子的背叛，就拿张伟出气，骂他：“跟你妈一个德行，养不熟！”幸好有他的奶奶，一直护着他。
张伟读初中时，他的爸爸听说，有人在深圳的制衣厂看到张伟的妈妈，就赶去深圳，寻找妻子下落。从此，张伟便和奶奶相依为命。
王丹彤口中，张伟是个孝顺孩子，他常说等自己长大赚钱了，要让奶奶过上好日子。
父亲走后，张伟像变了个人似的，非常用心读书。中考时，考了学校第一名！
张伟的经历，让我唏嘘不已。我专程去了超市，给他买了新的床上用品，趁他上课期间送到宿舍铺好。
当时，生活老师钟琴问我：“这学生是你亲戚吗？”我说不是的，就是个可怜又勤奋的好孩子。
那时张伟还忸怩地找到我，问花了多钱，说以后要还给我。我让他别放在心上，不用了。
学习上，我对他严格要求，许是英语起步时的习惯问题，张伟的书写非常差，我要求他额外增加入门英语的书写，几乎是手把手的教。
一个月后，极其聪明的张伟，英语书写有明显进步。
当时，我发现他在大热天连喝水的杯子都没有，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几位书写进步的同学，买了一批玻璃杯，当作奖励发给他们。每学期学校都有助学金，我也为他争取最高补助。
尽管如此，张伟的高中生活，其实并不太开心。
作为重点学校，能考进来的都是佼佼者，入校后他的优势不再，很快泯然于众人。但张伟一直很努力，高一下学期，就从入学的48名，跃入第14名。
张伟不仅是学习能吃苦，班级活动，最脏最累的活，他也从不抱怨。每次老师去上课，值日的同学忘了擦黑板，他会立即上前，把黑板和讲台都擦干净，连老师坐的凳子，都会擦一遍。
这些小事，也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我看来，学生的情商和智商同等重要，尤其是一个知道感恩的孩子，理应得到更多关爱。
这期间，张伟的父亲一次也没出现过，因为他懂事、勤奋，我也没什么理由与家长联系。
直到高二下学期，开学不久，张伟在体育课上摔倒，左腿骨折要入院手术，我才四处打听，终于联系上了张伟的父亲。
得知儿子摔伤，他没问严不严重，直接问：“这一摔要花多少钱？”我说：“每个学生都有保险，赔付之外应该不多。”他愤愤地说：“我可没空回家，让这短命鬼自己照顾自己。”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后来，就再也打不通了。
张伟的奶奶年龄太大，腿脚不便，照顾张伟的责任几乎由我一人承担。我学校、医院两头跑，根本顾不了家，不得不给没满一岁的儿子断了奶。
后来，保险报销之外的费用，也是我支付的。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张伟的伤还没好利索，他奶奶就在老家因脑溢血摔倒。
为让他跟奶奶见最后一面，我让老公开车，连夜将他送回老家。还将家里一个旧手机给张伟，方便跟他联系。
一周之后，我给张伟打电话，让他处理完所有事情，尽快回来上课。他声音很颓废，说父亲下葬当天就走了，他想等奶奶头七，给她上完坟再走。
可转眼半个月过去，我又打电话，他总找各种借口，要再等几天。
直觉上，这孩子有些不对劲，当初给他手机时，为给他省钱，我是用自己的身份证办了副卡，捆绑在一起。
不到一个月，我手机就收到欠费提醒，要知道当时我存入的话费，足够我平日用半年的。
月底，我没通知张伟，亲自去了趟他家。在院子里，我就听到阵阵电子游戏的声音。
这时我才明白，张伟一定是用话费充值了游戏。我推开门，看到张伟躺在简陋的床上，正聚精会神地玩手机。
见到我，他着实吃了一惊，赶紧将手机藏在被窝里。
当天，张伟虽然老老实实跟我回了学校，但从此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早自习迟到，偶尔还会在课堂上打瞌睡。
不久，我让张伟将手机交还给我，他不情愿，但还是照办了。
那段日子，张伟很消沉。我本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亲人离世的痛苦，就交代同学们有空多陪他聊聊天、鼓励他参加活动，但他的状态始终不见起色。
期中考试时，张伟竟考了全班倒数第三！我找他谈话，他态度非常散漫，问三句也懒得答一句；我找他宿舍同学了解情况，大家要么忙学习，无暇顾及他的动态，要么就支吾着说不知道！
为此，我在后续的查寝中，格外留了个心。10点熄灯后，我先照惯例在4个宿舍转悠一圈后，又回到张伟宿舍。透过窗户，我看到他的床上有亮光。
我让生活老师突然打开门，张伟躲避不及，被抓住仍在打游戏。我很生气，当场没收了他的手机。
第二天，张伟到办公室找我，不是来承认错误，而是来要手机。
我气恼地说：“你怎么变成今天这样了？”他拍着胸脯保证说，以后不会再沉迷游戏了，要把这个跟同学借的手机还给对方。
然而几天后，张伟在语文课上刷手机，再次被老师点名批评，并反映给了我。
这一次，我找张伟深谈，说起了他近期的表现，还有下降的成绩，问他未来究竟有什么打算？还要不要努力了？
那天，张伟告诉我，当初他努力学习，就是为了让奶奶能过上好日子，如今奶奶走了，他也失去了动力！加上游戏上瘾，好像无法自拔了。
我鼓励他说：“奶奶肯定希望你将来成材，过上更好的生活。还没到高三，你要赶紧努力，只要戒掉游戏，一切都来得及。”
他说：“我相信自己！中考时，我是初三才开始发力，一样考到这里来了。高三，我努把力，也能考个好大学！”
当时，我就被他的“自信”给惊呆了，以我的经验，有“高三努力就能成功”想法的学生，最后高考都是一败涂地的。
果不其然，张伟课堂不做笔记、不做习题，动手能力越来越差，严重耽误了做题速度，300分的理综，他的速度最多只能完成200分的试题。
高三上学期，他顶多能做完150分的试题，成绩也就越考越低，始终在倒数徘徊。
更要命的是，高三上学期，为了排遣学习压力，他学会了抽烟，甚至跟校外的女孩恋爱了。
即便如此，我也没放弃过他，因为我知道，于他而言，改变家庭状况唯一的办法，只有读书！
如今，还有一个月即将高考，他还总是迟到、上课打瞌睡，我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才会在他公然在课堂跟我对抗时，说出不理智的话来。
当晚回到家，我情绪低落，推说头疼，早早躺下了。
其实，我根本无法入眠，临近高考，即便是张东态度强硬，我赌气说出了大不了辞职的话，可内心深处，我从未想过要离开讲台。
更不能想象，如果事态继续发展，我被迫离开，对即将考试的孩子们而言，会产生多坏的影响啊！我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老公见我精神不佳，主动提出送我去单位，我才将事情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他表示支持我，但也委婉地说：“我知道以你的个性，离不开这些孩子们，再说现在离开，你会愧对他们一辈子的。”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当天，张伟没来上课，有不少同学关切地问我：“您眼睛怎么了？”我没说实话，只说因为飞絮过敏了。
上午，曾主任又找到我说：“张东又来闹了一早晨，怎么安抚都没用。赵老师，这事我跟校长做了汇报，您不道歉，恐怕只能先停课了。”
我咬咬牙说：“我不会道歉，其他的事，服从学校安排！”此时，我已坚定了辞职的决心，回到办公室，就用手机写了一份辞职信，并打印了出来。
下午上班时，张东和几个人，站在学校门口，拉起了横幅：誓要给儿子讨公道，无良教师误人子弟！他左手拿着高音喇叭，大声喊着：“让赵丽下课，必须给受辱学生道歉。”
这时，曾主任再次打来电话，让我立即去一趟。我知道，领导迫于压力，要下最后通牒了。
为不让学校为难，我先去了办公室，带上了辞职信。果不其然，曾主任要我立即跟他到校门口去道歉，平息此事。
我递上了辞职信，然后扭身去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
不知过了多久，高三（二）班的孩子们，忽然涌进我的办公室，七嘴八舌地问：“老师，您真的要辞职了吗？”
ldquo;我们舍不得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您走了我们怎么办？”“您不是说过，要陪我们一起战斗到高考结束吗？”
他们的话语，让我心潮难平，强忍眼泪道：“对不起大家，我要失约了，我应该向全体同学们道个歉！”“我们不要你的道歉，我们要你回来……”王丹彤和一众女生早已泣不成声。
同学们纷纷过来，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这时，王丹彤义愤填膺地说：“我去门口找张伟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办公室，许多同学跟着冲了出去，我拦都拦不住，只能跟曾主任打电话，请他去控制事态发展。
站在办公室窗口，我远远地看见，孩子们将张东一行人，围了起来，在理论什么。曾主任和其他几位老师，很快赶了过去，劝孩子们离开。
不一会，张伟瘦高的身影，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被愤怒的同学们揪住，门口很快乱成一团。
看着混乱的场景，我心里乱成一团糟，生怕学生们在混乱中，出了什么岔子。
还好，几分钟后，老师和保安们就控制了局面，学生们三三两两，回到校园往教室走。张伟也跟在父亲矮胖的身躯之后，走向了行政楼。
不少同事闻讯，也赶来办公室安慰我，劝我三思后行。
我坐在办公室里，脑子乱哄哄的，直到杨校长打来电话，他语气和蔼，请我去趟他的办公室。
经过这两天的折腾，我知道面对这样的家长，领导也有难处。事到如今，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必须去面对。
这一次，办公室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有曾主任、张东父子俩，还有王丹彤和几位同学。
见我进门，没等校长说话，张东就狠狠当众踢了张伟一脚，说：“小畜生，还不跟老师道歉！”他的举动，把众人吓了一跳，跟此前要让我身败名裂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时间，我也呆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伟满面羞愧地站了出来，给我深深鞠了一躬，嗫嚅道：“老师，对不起！这事都怪我，您不要辞职，是我撒谎对不住您！”
原来，小时候母亲不辞而别，给张伟带来巨大心理创伤。尽管张东喜欢打骂他，可在他看来，至少还有一个家。
5年前，张东南下寻亲，之后除了给钱，便鲜有消息，让他有被双亲彻底抛弃的感觉。
尽管有奶奶与他相依为命，但骨子里的自卑和敏感，让他羞于与人交流。直到考入高中，我的存在，让他再次感受到被人关爱的滋味。
所以，他想拼命表现，想努力学习，赢得更多的肯定。而奶奶的离世，加上游戏世界的诱惑，让他彻底沉沦无法自拔。
2015年春节前，张东回来了，经过南方几年摸爬滚打，他吃了不少苦，虽未找回妻子，但总算想明白了，与其活在过往的痛苦和纠结中，不如跟儿子好好过，找回父子俩失去的岁月。
开学后不久，张东在市里租了房子，找了份工作，给儿子陪读。
他一反常态，开始关心儿子，生活上照顾周到，还给张伟买了新手机，在能力范围内，多给他零花钱，希望好好修复父子之情。
他还告诉儿子：“没有学历、没文化，就只能在工地干苦力，一辈子都难出头。”并寄希望于“成绩优异”的儿子，能在今年的高考中，再创奇迹。
张东心怀亏欠，补偿式的示好，也让张伟品尝到了久违的父爱，格外珍惜。
但他没跟父亲坦白，自己因为沉迷游戏，已从昔日中考状元沦落成网瘾少年，各科成绩更是不堪入目了。
尽管，他曾跟我夸下海口，高三再努力一把，一定能跟中考一样，有不错的成绩。
但眼看着临近高考，一轮轮考试下来，他也清楚地知道差距太大，再怎么努力也赶不上了。以他目前的成绩，连末流大学都考不上。
面对父亲的殷切希望，他一方面贪婪地享受着父爱，另一方面又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高考后，如何跟父亲交代。
就这样，我俩的一场“冲突”，让他找到了出路！
尤其是，当张伟被赶出教室，气冲冲回到出租屋，告诉张东自己无端被老师责骂，并添油加醋，描述为城里的老师看不起乡下孩子时，他父亲极度心疼、护短的言行，让他感动万分。
要知道，小时候，他被人欺负时，父亲从未出面保护过他！
可张伟没想到，张东很快就接到我的电话，让家长去学校。
也没想到，张东当即就说：“爸现在就去给你讨个公道！”张伟很心慌，生怕被父亲知道成绩不佳，但也没办法拒绝。
所以，当张东看到成绩单，认定是我的长期辱骂，才导致他成绩差时，张伟窃喜不已，高兴地默认了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纵使知道他父亲冤枉了我，也选择袖手旁观，任由事态的发展。
直到今天，王丹彤和一干同学冲出去，找他父亲理论时，说“你们逼着赵老师辞职，你太忘恩负义”时，张伟终于意识到闯了大祸，才跟父亲说了实话……
张伟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一旁的张东，窘迫的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犹豫了半天，他还是给儿子后脑勺，重重扇了一巴掌，吼道：“赵老师待你不薄，你跪下，道歉！”
我和校长连忙将跪下的张伟拉起来，他还是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不管您是否接受我的道歉，您都是我今生遇到的最好的老师，对不起您……”
张东也连连说：“我就是个混蛋，错怪赵老师了，对不住啊！”
那天，我心里沉甸甸的，只是拍了拍张伟的肩膀，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事情真相大白了，在领导和同学们真挚的挽留下，我收回了那封辞职信。
几周之后，我将那一届高三（二）班的52个孩子，送入考场，心里满是期待与祝福。
后来，高考成绩出来，张伟考上了云南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后，他们各奔东西，春节，偶尔会有同学来探望我，但我再也没见过张伟。
就在几天前，我突然接到了张伟的电话，他说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上得了台面的好工作，也觉得有了点脸，最想跟我报个喜讯。
挂断电话，我又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赵老师，感谢今生与你师生一场，再次表达歉意，以及发自内心的感谢。”
看完短信走进教室，看到那些埋头学习的孩子们，我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了。
作者 | 柳影 高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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