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60多年前,卢永根作为中国稻作科学专家丁颖的助手,用两年多的时间走遍中国无数的稻田,写下了数十本田野调查笔记。丁颖教授“以农为命、以稻为魂”的精神深深感染了卢永根。1964年丁颖去世,留下了7000多份稻种和大量尚未整理的科研数据。卢永根把恩师留下的种质资源小心保存起来,沿着丁颖的脚步继续上路,只要可能有野生稻生长的地方,他都前去寻觅。许多珍贵的稻种,就是他翻山越岭一株一株寻找回来的。
正是在这样的不断寻找、不断搜集、不断研究中,卢永根在作物遗传学,特别是水稻遗传学和稻种种质资源研究上,取得了重要进展。他提出的“特异亲和基因”新概念,对水稻育种实践具有重大指导意义。1993年,卢永根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二
卢永根出生于香港一个富裕家庭。初中时,他遇到了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语文老师、共产党员萧野。卢永根由此开始接触共产主义思想,并选择到坚持爱国教育的香港培侨中学读高中。
在培侨中学3年,他脱胎换骨了,表面上看他是一个成绩出众的好学生,骨子里却是一个“随时准备为共产主义献身”的进步青年。他以“平原”为代号,参加地下党组织的活动。1949年8月9日,还在念高中的他被香港中共地下党组织吸收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新中国即将成立,19岁的卢永根毅然奔赴祖国内地。他考入私立岭南大学医学院,秘密从事地下学联工作,迎接广州解放。卢永根本是学医的,为了更多地为党组织工作,他选择了功课压力相对较小的农学系。新中国成立初期,广州还有很多特务暗中进行破坏活动。卢永根没有暴露党员身份,利用学生身份暗中调查,为党组织甄别特务作出了贡献。
1952年,包括岭南大学农学院在内的数所学院合并成立华南农学院。1953年卢永根从华南农学院农学系毕业后留校任教。改革开放后,卢永根获得了公派出国的机会。卢永根的祖辈有些已移民美国,他去美国留学时家族有30多人定居于此。在美国与亲人相见时,他的母亲已身患重病,家人竭力劝说他留下来,但卢永根最终还是回到了国内。从小疼他的大姐给他寄来了一张一家三口移民美国的表格,只需要他本人签字即可生效,卢永根再一次拒绝了。他含泪回复:“我是一个中国人,祖国正需要我。”
从1983年到1995年,卢永根担任了12年华农校长,为华南农业大学办学规模、学科建设等各方面的发展立下了汗马功劳。上任后他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破格晋升优秀青年教师,建起了先进实验室,盖起了教师楼、高端人才公寓,为全校教职工装上了程控电话。他亲自设定课程表,撰写教学大纲。为了将国外先进学科引入,他经常加班到深夜。他的笔记本上写得最多的,就是教学规划和他在国外大学见到的先进学科的情况。在卢永根的努力下,华南农学院陆续开设了21个专业学科。1984年,华南农学院正式更名为华南农业大学。
三
卢永根的野生稻研究以及其他种质资源,在整个稻作遗传育种的科学研究链条上,属于“上游”的基础研究,为“下游”的实践运用提供基本的原理和路径。这注定是枯燥而孤寂的,甚至可能一辈子都劳而无功,但这是一个科学家的使命。
实验室是卢永根穿着白大褂常去的地方。显微镜下那个微观世界是他和他的学生们观察了一辈子的大千世界。
卢永根的恩师丁颖最喜欢下田,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他的裤腿上都沾着稻田里的泥。卢永根深得丁颖的真传,只要双脚踩进水田里,他就像一棵稻株一样,土的干湿度、水的温度,都了然于胸。只要双脚沾满泥土,他仿佛就有无穷的力量。卢永根关于野生稻“基因”的灵感,离不开他那双踩进水田的脚。
很多时候,卢永根刚把脚踩进水田,学生们的脚就跟着踩了进去。6月正是水稻抽穗、扬花的时节,那些日子除了上课,师生们都泡在水田里。哪有农人不忙碌的?在他们看来,学农的人既是学者又是农民。他们顶着广州酷夏最热的日头,头皮都被晒得发烫,脚底却是很凉的泥。
学生们总是看到稻田中的卢老师一副陶醉的样子,即便耄耋之年他在稻田里也如履平地。他一次次弯腰贴着稻穗,用放大镜观察花粉、柱头,针尖一样的稻芒常常扎破他的脸、刺伤他的眼睛,但他从不在乎。昂起头流完泪,他轻轻揉一揉发红的眼睛,又继续弯腰。他与宝贝似的稻穗、稻花脸贴脸、心贴心,像在听花开的声音,又像把心灵潜入稻花深处,一呼一吸都沉浸在奇妙的稻香里。
作者:袁瑰秋 熊育群
文章来源:
节选自人民日报出版社
《人民日报2021年散文精选》
编辑:霍伟民 崔晨 刘雨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