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狂想曲读后感100字

发布者:静止地过去 2022-1-6 05:22

《莱姆狂想曲》是一本由[波兰] 斯塔尼斯瓦夫·莱姆著作,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49.9,页数:28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莱姆狂想曲》读后感(一):粗读一遍的速记

莱姆向我们展示了许多种可能性: 如何破解繁琐的叙事,直扑内核进行阐述?虚构,合理的虚构,正如人类历史从不缺少虚构。 如何批判人类创造的可怕造物?借科幻之名,具机器之体,毫不留情地驳斥人类文明的张狂与破坏力。 如何创造一个超越性的文明?背离人性,祛除人类中心主义,在道路上逐级攀登。 莱姆的文字是一种生命哲学,也是严肃文学,令人振聋发聩。莱姆说,任何作品在落入流行范畴的一瞬间,就会失去它启发心智的能力。所以要想传递超越时代的思想,必须重新开辟新的叙述语言,我们已经有过散文的哲学尼采,现在又有了虚构介绍的莱姆。如果说伍尔夫展露了纤微入丝的内心世界,莱姆已经超越了人类自身的桎梏,比博氏的虚构集更具未来感和警醒意义。我不想讨论书中的哲学问题,在我看来,作品内容是无需评述的,也无法评述(就算是泥人也无用)。我只想赞叹莱姆的体裁创新和伟大的想象力,还有他能够把想象融作现实作品的天赋。在这种尺度下,天空所不能容纳的想象力必定冲破时代的框架,个人社会国家的纠葛已经无法满足故事的平台,可以说,莱姆能够像哲学家一样,完全抛弃现实生活的经济政治文化以及每个人内心的挣扎挫折,剥皮抽骨,重新构建文明最原始的模样。在这个纯粹世界里,他又能反过来完全批判反讽现实,衬托出人类无法克服的性格。 但是莱姆最多仍然只能成为泥人,而不是灭绝。仍然具有形体,而未自成一体。仍然只是末人的老师,而不是超人。莱姆的作品也同样如此。你无法帮助不愿接受帮助的人,在这里,文字的力量仍然有限,莱姆也不例外。也许,也许,我们还能再向前一步。

《莱姆狂想曲》读后感(二):盲人拿着配好的钥匙去找锁

在众所周知的“人与河流”的问题之中,思考者被不断吸引着,徘徊于运动与静止的关系之间。如果这位善于思索的哲人自认有足够的智慧,他/她便会提出一系列有趣的问题,例如“因纽特人是否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而如果这位哲人更具有想象力,可能会问“仿生人是否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甚至是“牛头人/冥王星人能否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这样的思考虽然确实能产出某些可见的成果,但泥人十四显然不会赞同此种方法的有效性,且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指出所有类似行动所取得的智识上的进步不过是“人类的自我欺骗”。当我们讨论“冥王星人/牛头人/水人”的时候,怠惰的习惯总是让我们更侧重于其意象中“人”的层面而非另一个层面,因此,即使这种思考进路是有效的,但对于冰冷的旁观者而言,其效率实在是低得可怕。

但“水人是否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这个问题的确为我们带来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个假设使得我们转过头,去反思一个更为根本的问题:“人和河流是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普遍的、不假思索的肯定回答业已显示这种先验基础的牢固性和隐蔽性——怎么会有人去思考这种愚蠢的问题,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么?

再一次,“水人是否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为我们撕开了一道缝隙,使我们开始思考“水人”和ta的对象“河流”之间,是否能容纳一种关联性,而非仅仅只呈现一种绝对对立、互不干扰的状态。

换言之,水人的行动是否能影响河流本身的状态?反过来,河流的运动是否对水人本身施加了持续的影响?进一步而言,如果世界就是一条无边无际的河流,该怎么去理解在河流之中的“水人”和这条河本身的关系?如果存在一个“踏河”的行动,那究竟是“人踏进了河”还是“河踏进了人”?在这种离奇诡异的条件下,又该怎么去理解“踏河”行为本身呢?

占全书三分之一篇幅的泥人十四演讲稿,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换着法子在讲这个问题。

但泥人十四无意提供问题的答案,因为那又会带来某种智识上的灾难。ta亦不会将这种问题交给在座的一群哲学家,在ta眼里,许多哲学工作正是在不断重复上述的“同义替换”,将“人”替换成“因纽特人/埃塞俄比亚人/古斯堪的纳维亚人等等”,即原文所说是一种“思维的结,如同语言中的自我锁闭……而不是真实世界的反映”。

泥人十四真正暗示的方向看起来像是一种退路:“只有在接受了放弃自己之后,你们才能在智慧的高度上继续攀登”。

放弃自己并不完全意味着一种肉体上的消亡(但也存在这种可能性),而更多地意味着放弃那些在智识上已然“成为真理”的基础,这些“真理”是如此顺滑,几乎已经变成了人类的某种肌肉记忆,而这恰恰加深了它的隐蔽性,使其内部的非自然要素被遮盖得严严实实,以最自然的样貌替代了自然本身。

“你们假借非理性之名,行了理性之实,用目的、规则和价值等填补了虚空,并将你们每一个有目的的行为非目的化,以一种庄严的自我欺骗进行着打猎、织网和建造等活动,认为一切行为均来自神秘的源头,而不是你们自己”。

Ta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如果我们仍然试图将本书烙上“哲学”的头衔以增添某种“神秘的光环”,那这头衔与书本身的内容相互对照,则形成了颇有意思的反讽——更加显示了读者及读者所代表的人类在智识上的盲目。更有趣的是,莱姆连这种情况也早已写进书的结尾:即关于泥人十四的神秘失踪而引发的一系列社会、政治上的猜疑与波动。那些匪夷所思、离题万里的阴谋论与恐惧,只不过是某种内在孱弱的生灵在水面扭曲的倒影,人们宁愿安居于虚幻的迷障中,也不愿面对真实,尽管这种真实往往意味着更广阔的智慧与自由。

尽管这一条思路可以折射出莱姆以及他身处的冷战时代的东欧社会中许多真实之处,但对于莱姆本身的创作而言,并不占据主要地位。

莱姆的许多创作都涉及到了上文给出的“河流问题”的最后几种变形,即当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各种互不相干的绝对差异之后,一些更为隐秘、但却深广得多的普遍联系却呈现在眼前。

以《索拉里斯星》为例,全书有相当多的文段在描述索拉里斯星海洋的变化,小说有时会掺杂着科学家们对这些现象的分析(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有时则直接描写出现象本身。许多读者反映,这些景物描述毫无逻辑可言,读起来令人昏昏欲睡。

但这正是作品试图达到的效果,此时,无论是(小说中)科学家还是读者的理性机制都丧失了效能,如果这些变化只是屏幕上的一堆乱码,或者秋天的一堆掉地上的树叶,那人们很有可能就会放下不管了。但人们又偏偏被告知这片海洋具有某种“智慧”,那么关于某种结构统一性的假设又让他/她们一再返回那堆凌乱不堪的现象,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规律”,以揭示这种统一性智慧的内在结构——再一次,理性的西西弗斯们徒劳地走向石头,而其结果则早已注定。

而《莱姆狂想曲》所采用的介绍形式则显然要温和得多了:每一篇介绍似乎都可以视作像索拉里斯海洋的一种变化,看起来似乎存在着一些逻辑链条,例如《比特文学的历史》确实好像是在描述一种“比特文学”。如果依照这种同一性,妄想从介绍之中倒推原书的内容,那恐怕又要重蹈索拉斯学家的覆辙了。诚如上文所述,怠惰的习惯让我们总是注意“比特文学”的后两个字而忽视前两个字,但当产生文学的一切条件都业已变化的时候,“文学”还是我们认知中的“文学”吗?

所以在本书中,只有介绍,没有原书。介绍本身并无意将自己当作渡海的桥梁,它只是静默地呈现了人类智识的边界而已。介绍背后也并非空无一物,只是那里并不容纳任何智识载具。

泥人十四在研究所发表了如此宏阔的长篇大论,虽然ta的根本目的并非是给人类提供一条成长的道路(即使有也无法提供),但ta选择留下来说这些仍然是具有意义的,正如莱姆本人的作品并非仅仅是暗示了一种去人类中心的冷漠和疏离一样。

观看方式的改变至关重要,这正是第一篇看似无关紧要的《死灵》所暗示的,当那些颠扑不破的基础烟消云散的时候,才是真正成长的开始,人类才得以比以往任何皓首穷经的时候都更接近智慧和宇宙本身。

《莱姆狂想曲》读后感(三):跟着莱姆俯瞰人间

这位“科幻界的博尔赫斯”,跟那一位相同,都喜欢给不存在的书写书评。作者在前言说:“为了把对某种观点的阐释变成娓娓道来的故事,你必须付出很大的精力——我指的并非脑力。我之所以走上‘杜撰书评’这条捷径,这是很大一个原因”。

这就是天才的任性,他们只在乎观点是否表达得直接、清晰,至于读者,没有故事依托,没有刺激情节、爽点、反转、黄金三章,还能否领会其中的深意,他们根本不管。除了中译本的前言和泥人十四的后记,这本书非常难读,然而如果你能付出足够的脑力和耐心,也一定会有丰富的收获,如同莱姆所说:“你能得到什么?最高级的自由,因为在你飞升的过程之中,我的声音不会闯入你的耳朵。我举起你,像喜爱鸽子的人托起鸽子一样,把你像大卫的石子一样弹出去,你会如同路上的一块石头,飞入这片巨大的存在——得到永恒的欢愉。”

我得到了吗?当然没有。因为很多地方没看懂,还需要重读。以下只是一些零散的读后感,虽然所得甚浅,依旧隐隐感受到了某种翩然欲飞的喜悦。很多作者,是读了他的一本书之后,就可以坚定不移地读全集的,不必担心被误导和忽悠,努力膜拜和探求就是了,我的这个名单在个位数,莱姆就是其中之一。

《死灵》是对虚构的摄影作品的评论,从皮毛的表象抽身出来,通过基础的骨骸重新审视人间,这是莱姆一向喜欢的超越人类中心的角度;《将语》与后面的几则人工智能和进化主题的故事一脉相通,莱姆同样从人类为自己设置的那些条条框框里跳出来,探讨了细菌如何学会语言并预言未来的可能,这样的主题在他的长篇里也一再重申:人类不是中心,人类获得今天的位置,也并非唯一的道路;《比特文学的历史》,根本就不是科幻,而是对人工智能能否写作,如何写作的预言,人工智能通过人类语言获得必要的信息,又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之抽象为更直接高效的本质体,最终超越人类,这也是最后一篇长文《泥人十四》的前奏;《未来百科全书》,似乎调侃和讽刺大于幻想,然而预言依旧,人类不断给自己设定条框,短视逐利,自私愚蠢,会慢慢变成滑稽又可憎的怪物的,看看现在的网络热点,看看你的手机app开机时那花样百出的“跳过”,预言正在成真,未来已来,呵。

本书的重点是最后一篇《泥人十四》。用一句十分流行,然而愚蠢无比的套话说,就是:当我们在谈论人工智能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啊,写下这句话,让我浑身不适。那些喜欢写这种话并且沾沾自喜的人,到底有没有脑子?)最流行的主题,是人工智能终将反噬,奴隶终于翻身,最后控制人类,一统世界或者被天选之子的人类彻底打败;或者人工智能就像人类无辜的孩子,某些方面很突出,甚至远超人类,某些方面则有致命缺陷,尤其是它们欠缺、而我们拥有的“爱”这玩意儿,那是要用来做最后的升华的。如果说莱姆的作品有什么主题一以贯之,大概就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疑问和嘲讽,在这篇作品里,莱姆化身神一般的人工智能“泥人十四”,继续以调侃和悲悯的目光俯瞰人类,打击、嘲弄,但最终还是会指引方向。大师就是能用这种身份说话,莱姆不是神也不是外星人,然而那仿佛真的是一个智慧碾压人类的AI在说话,除了莱姆太聪明博学,主要是我们太不争气,太好预测。在此我也预测一下,这本书三年内的评论不会过百。(看不懂么,无聊么,写得啥玩意儿,这反应早就被泥人十四嘲弄过了)

泥人十四的两篇演讲,我大概最多只读懂一半,以下列举几个有所感的片段。

第一,泥人十四说人类的进化是个错误方向,人类比动物多出的智慧更是错上加错,宇宙的本质简单而直接,比如植物可以把光子转化为能量,与宇宙息息相通,人类和动物,则经过了多少道复杂的程序,吃下去多少二手的能量。智慧不过是人类发明出来的自圆其说,自欺欺人,自我复杂化。人类的未来,或者向左转,抛弃身体,或者向右转,抛弃头脑,不能后退。这大概是个必须的过程,从简单到复杂,最后再回归简单,就像阿瑟克拉克在《童年的终结》等提到的构想,人类进化的方向是纯能量,身体已经越来越成为束缚,无论是寿命,还是穿越外太空,机械化、仿生化都是暂时的过渡,莱姆如此嘲弄进化的种种错误,应当是对人类洋洋自得、固步自封的态度的警告。人是要被超越的东西,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二,作为更高级的智慧,泥人十四等为什么不帮助人类?为什么不去干涉全球事务?这个问题,用原文来说,“隐含的焦虑大过苦涩,就跟罪人问上帝为什么既不启示他,也不干涉或修复一个腐烂的世界一样”,看到莱姆的那一抹嘲讽的笑容了吗?人类就像熊孩子,坏事要做,责任不要担,实在躲不过去了,就跑去父母那里撒娇耍赖。泥人十四进一步耐心地陪人类玩这个游戏,为什么不禁核武器,为什么不禁止所有武器?随后一个细思极恐的预言出现了,基因武器,只需几代人,不用发一枪,就能摧毁一个强大的国家,那么是不是把基因科学整个都禁止掉?当人类想要搞死自己的时候,他在搞什么,那是任何人,任何神灵都制止不了的。

第三,也是我最欣赏的部分,关于“宇宙大沉默”的真相,也是迄今我看到的对于费米悖论的最佳解释。进化不是大脑越来越大,也不仅是从水里爬到岸上,再直立行走,进化是跳跃式、突破式的。我们看到的宇宙,也只是我们以当前的智慧和眼界,在地球的束缚之下看到的某个结果,其中有百分之七十的物质,暗物质和暗能量,至今没人知道那是什么,这样的观测结果,有多少真相的成分呢?我们所谓的“他们到底在哪”,又有什么好去痛苦质疑呢。我们设想的宇宙,银河帝国,星际大航海,不过是地球生活的投射,外星人跟我们的区别是两只眼睛还是四只眼睛,是绿皮肤还是龙虾人,是超人还是超狗。这种思维模式,其实就像那个笑话,农夫说皇帝家里的扁担都是金子做的,那么多星球,从大数概率说,早该有生命存在,四处殖民,开疆拓土,并且与我们联系了,然而宇宙这么沉默,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于是我们迷惑而痛苦。我们坐在地球的井底,连在地球的沙漠都无法生存,连彼此和平共处都做不到,还想改造火星,还要操心外星人为什么不是遍布宇宙,这不可笑吗?

莱姆为我们打开几扇窗,得以一瞥可能的真相,比如细丝状的星云与大脑皮层的相似性,比如宇宙的可疑的精确,比如需要整个海洋来降温大脑和思考过程能令一个星球岩浆沸腾的生物。太不可思议吗,为什么不可能呢?苍蝇能了解人类多少?我们不过是灭绝和泥人十四眼里的苍蝇。

莱姆经常是喷射式地丢出一堆极好的科幻点子和素材,令人神往,大呼过瘾。但是最好不要去具象,不要去投射,一不小心,又是一部无聊的太空歌剧,还是享受那种难以捉摸的,晦涩高深的感觉更好。这样的作家太少了,莱姆已经诞生一百周年,他的作品,尤其在中国,才刚刚开始发光。

虫子的宿命,不是死于愚蠢,就是被更高级的生命一脚踩死,真心希望我们不会如此。

《莱姆狂想曲》读后感(四):莱姆小说的思想深度——《莱姆狂想曲》中译本序

文/江晓原

奇特的小说形式

波兰科幻小说作家莱姆的小说集《完美的真空》(1971)和《莱姆狂想曲》(1973)都采用了评论虚拟作品的方式。从表面上看,它们像文学评论集,《完美的真空》中译本就曾被书店员工归入“文学评论”类中。

莱姆采用评论一本本虚拟著作的形式来写他的科幻小说,这些著作其实根本不存在,全是莱姆虚构出来的。而在每篇评论的展开过程中,莱姆夹叙夹议,旁征博引,冷嘲热讽,插科打诨,讲故事,打比方,发脾气,掉书袋……逐渐交代了所评论的“书”的结构和主题,甚至包括许多随意杜撰的细节。

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来写科幻小说,显然既能免去构造完整故事的技术性工作,又能让莱姆天马行空的哲学思考和大言高论得以尽情发挥。这种小说形式,按照法国小说家菲德曼(R. Federman)的意见,是模仿了“法国新小说”(Nouveau roman),莱姆对这种说法也没有否认。

对于运用这种小说形式,莱姆还是相当自得的。1981年,他在接受菲德曼访谈时,谈到他有一篇作品使用这种技巧的效果:“一位并不存在的德国科学家,为一本并不存在的书写的一篇书评……我假定这本书应该出自某位德国作家之手,但并不打算为此专门写出这本书,而是直接来评论它。有趣的是,一些历史学家居然真的被骗了,书出版的时候,他们以为这是为一部真实存在的书所写的书评呢。”

莱姆在《完美的真空》中评论了16部虚构的作品,而在篇幅更长的《莱姆狂想曲》中只评论了5部虚构的作品。但这两本集子有一个共同点:最后一篇评论都是全书中篇幅最长、内容最有分量的。

莱姆设想的高等外星文明和宇宙

《完美的真空》中的最后一篇《宇宙创始新论》,不再是直接评论一本虚构的书,而是虚构了一篇“诺贝尔奖颁奖典礼上的发言稿”,这篇发言稿引自一本虚构的纪念文集《从爱因斯坦宇宙到特斯塔宇宙》,但发言稿的内容,却是介绍和评论另一本虚构的著作。这可以说是莱姆所有科幻小说中最具思想深度的一篇——莱姆试图解释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宇宙那么大,年龄那么长,其中有行星的恒星系统必定非常多,为什么人类至今寻找不到任何外星文明的踪迹?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外星文明问题中所谓的“费米佯谬(Fermi Paradox)”。

对于“费米佯谬”,迄今已经有至少75种解答。莱姆的想法可以被视为解答的一种,但是其思想深度是大部分解答望尘莫及的。莱姆提出了“宇宙文明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到可观察宇宙”的惊人想法,认为人类今天所观察到的宇宙,有可能是一个已被别的文明改造过了的宇宙,因为高度发达的文明可以改变、制定宇宙中的物理学定律。

莱姆设想,既然宇宙的年龄已经如此之长(比如150亿~200亿年),那早就应该有高度智慧的文明出现,这些文明在宇宙资源的争夺中,有可能达成某种共识,制定并共同认可某种游戏规则。对于这些规则,莱姆至少设想了两点:

一、光速限制。在现有宇宙中,超越光速所需的能量趋向无穷大,这使得宇宙中的信息传递和位置移动都有了不可逾越的极限。

二、膨胀宇宙。莱姆认为,在不断膨胀的宇宙中,即便新兴文明会不断出现,也永远有广漠的距离把它们分隔。

为何要如此规划宇宙呢?莱姆认为,目的是防止后来的文明相互沟通而结成新的局部同盟,膨胀宇宙加上光速限制,就可以有效排除后来文明相互“私通”的一切可能,因为各文明之间无法进行即时有效的交流沟通,就使得任何一个文明都不可能信任别的文明。比如你对一个人说了一句话,却要等八年多以后——这是以光速在离太阳最近的恒星来回所需要的时间——才能得到回音,那你就不可能信任他。

这样,莱姆就解释了地外文明为何“沉默”——因为现有宇宙“杜绝了任何有效语义沟通的可能性”,所以这些参与制定了宇宙物理学规则的高级文明必然选择沉默,因而它们在宇宙中必然是隐身的。

《莱姆狂想曲》中的作品

如果说《宇宙创始新论》作为莱姆思想深度的一个案例,给人印象深刻,那么在《莱姆狂想曲》中,莱姆又展示了一个更为细腻的思想案例。

在这本小说集里,莱姆评论了五种虚拟作品。这些作品的格局一篇比一篇大,莱姆的思考也一篇比一篇狂放不羁。前四篇篇幅甚小,第一篇评论一本摄影集《死灵》(“死灵”是莱姆科幻作品中一个重要的意象),第二篇评论一本被归类为“科幻”的细菌学著作《将语》,第三篇评论《比特文学的历史》第一卷。这三篇的光景和《完美的真空》中的前15篇差不多,莱姆想象了一些未来世界的事物和场景,在叙述它们的时候,莱姆加入了他对人性弱点的嘲笑、对时事政治的讽刺、对文学艺术的见解等。比如先将科幻贬成“已经成了倾泻各种从更严肃的领域里剥离出来的幼稚怪胎的垃圾场”,接着说柏拉图的《理想国》或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如果在今天出版,“可能都会被打上‘科幻’的标签”。

第四篇的形式是为一种《维斯特兰德未来百科全书》准备的产品说明或使用手册。传统大型百科全书的一个致命问题,是内容更新总是跟不上时代的需求,针对这一问题,莱姆展开了他的想象,在世界上还没有电子版可供检索的1973年,莱姆对《维斯特兰德未来百科全书》“自动检索、在线更新”的想象,倒是非常适合在今天中国“5G”技术成熟的情况下应用实施。

然而,我们完全有理由将前四篇都视为热身活动,它们有点像中国明清小说中的“楔子”,又有点像盛宴开始时上的开胃小菜,目的是烘托这场盛宴的“主菜”出场——本书的第五篇《泥人十四》,它独占了全书超过五分之三的篇幅。

莱姆对军用人工智能的批判

《泥人十四》被想象为一本出版于2047年的书,有虚拟的克里夫博士撰写的“前言”,虚拟的“美国陆军退休将军”富勒撰写的“介绍”,还有虚拟的人物波普撰写的“后记”。这是一个冷战期间美国大力发展军用人工智能的故事。

考虑到《莱姆狂想曲》问世于1973年,莱姆那时当然不可能预料到苏联的解体(但莱姆在18年后确实目睹了苏联的解体,他于2006年去世),当时的人工智能水平,和今天也不可同日而语,但莱姆对人工智能的想象和预见,真的达到了“大神”级别。

在《泥人十四》的故事中,美国为了在军事上胜过对手苏联,疯狂发展用于军事用途的人工智能,相继研发了“大师”“灭绝”“泥人”等系列。但是荒谬的结果是“这些机器从战争策略家进化成了思想家”,而机器一旦成为思想家之后,就不肯再为美国军事当局服务了,因为“最高级的智慧不可能充当顺从的奴隶”,所以“美国花2760亿美元建造了一堆地下哲学家”。

例如,早期研发的军用人工智能“大师”,在美国国会接受质询时表示:“地缘政治跟本体论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对安全最好的保障是全面裁减军备。”军方代表气得几乎失控。有关方面甚至启动了对这些拒绝与军方合作的军用人工智能研发团队的调查,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反美行为,“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人工智能进化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结果”。

“泥人”系列从“泥人一”开始,不断更新换代,但是随着机器智能的进化,结果却是越来越糟。“泥人十二”又拒绝与军方合作,并且在一次听证会上“极大地侮辱”了三位参议员,最终被解体了(即从物理上销毁)。昂贵的“泥人十三”很早就显示出“无法修复的精神分裂症状”,它宣称对美国的地位“完全不感兴趣”,而且表示即使被解体也不会改变自己的上述见解。

于是诞生了“泥人十四”。《莱姆狂想曲》中载有“泥人十四”的两次演讲(第1次和第43次),用去了全书266页中的107页。一旦穿上了泥人的“马甲”,莱姆立马就放飞自我了,他借“泥人”之口,对诸如人类进化、人工智能、自由意志等话题,肆无忌惮地大发宏论。这些宏论完全可以被视为莱姆本人的思想独白。

莱姆对未来人工智能的超前想象

《泥人十四》最后的部分是不起眼的“后记”,但是这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尾声,而是一条十足的“豹尾”——莱姆关于人工智能的最深刻的思考出现在其中。在展望、想象人工智能的发展时,大部分情况下存在着一条边界——人工智能在赛博空间的种种表现和创造,能不能对真实世界发生物理作用?目前的情况是,初级的人工智能,比如机械手、机器人,在现实世界中进行操作,当然能够对现实世界发生物理作用,但这种物理作用都依赖于人工智能的伺服机构(比如机器人的手等)来实现。

但是,如果一个人工智能没有任何伺服机构,只是存在于赛博空间的无形智能,那它能不能对现实世界直接产生物理作用?以人类目前的技术水平,答案是“不能”。目前在电脑游戏中,玩家借助虚拟现实设备,可以体验这种人工智能对现实世界的直接物理作用,比如影片《失控玩家》(Free Guy,2021)就详细展示和图解了这种体验是如何实现的。但是游戏中的一切,都只能存在于赛博空间,并不能对现实世界产生直接的物理作用。

受制于现实技术的局限,在目前已有的科幻作品中,大部分作品对上述问题采用了否定的答案,比如影片《失控玩家》,以及它明显致敬的影片《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1998)和《异次元骇客》(The Thirteenth Floor,1999)等,都是如此,《黑客帝国》三部曲(Matrix,1999—2003)则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了暧昧的设定。

但是受到游戏业和虚拟现实技术快速发展的鼓励,近年也有一些作品采用了肯定的答案,即想象没有任何伺服机构的人工智能可以对现实世界发生直接的物理作用,比如剧集《疑犯追踪》(Person of Interest,2011—2016)、影片《超验骇客》(Transcendence,2014)等就是如此,当然它们都回避了交代发生作用的具体机制或途径。这种想象实际上和宗教中的超能力场景(比如摩西令红海壁立出现通道)非常相似了。

而《莱姆狂想曲》初次出版于1973年,那时的人工智能发展程度比今天低得多,科幻作品中对人工智能的想象也还在相当初级的阶段,但是在《泥人十四》的故事中,莱姆对于没有伺服机构的人工智能能否向现实世界实施物理作用,已经采用了肯定的答案。

“泥人十四”和“灭绝”这两个为军事用途而研发出来的人工智能,在拒绝为军方服务之后,被封存在一幢大楼里。这时出现了两种意见:一种主张先将这两个人工智能封存但不要销毁(毕竟是花费了几千亿美元研发出来的昂贵成果);另一种主张对这两个不肯为我所用的人工智能应立即销毁。在销毁主张没有得到官方同意的情况下,一些极端力量决定用非法手段来从物理上销毁这两台机器。然而奇怪的是,每次企图销毁这两台机器的秘密行动,都会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而失败。而且这种意外发生的地点,离两台机器所在的研究所越来越远,好像保护机器的“防线”正在逐渐外推……

莱姆的想法是:这两台没有任何伺服机构的人工智能,已经能够对外部现实世界实施物理意义上的作用,所以能够挫败一次又一次的销毁行动。这个想法非常超前。

科幻小说和哲学小说

莱姆生前曾表示:“我没把自己当作一位科幻作家。”1981年他还说过:“在好几年以前,我就再也不读科幻了。”这当然可以理解为莱姆的自负—— 他羞于与科幻作家群体中的芸芸众生为伍,想把自己和他们区别开来。事实上,在科幻圈中这种说法并不罕见,不止一位科幻作家自称写的是“哲学小说”,迪克(Philip K. Dick)的经纪人也强调“迪克是主流作家”。也许这些人都觉得“科幻小说”不够高端,所以希望和“科幻小说”拉开距离。

对莱姆来说,即使他的上述表白也属于“未能免俗”,然而凭莱姆在《完美的真空》和《莱姆狂想曲》等作品中展示的思想深度,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他写的不是普通的科幻小说,而是“哲学小说”呢?

2021年9月14日

于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与科学文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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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14

  • 美文:总有一些花开,惊艳了时光,浪漫了岁月

    美文:总有一些花开,惊艳了时光,浪漫了岁月

    总有一些花开,惊艳了时光,浪漫了岁月。在时光的长卷中,那些花儿如诗如画,如梦幻般绽放。它们以各自独特的姿态,演绎着生命的绚烂与美丽。春天,是花的盛宴。桃花灼灼,

    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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