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姥是最亲我的人。
小时候每年的寒、暑假,我几乎都在姨姥家度过。姨姥是姥姥的妹妹,没有子女,姥爷中年去世只留下了一对银耳环。我七岁时妈妈去世,家中所有的亲戚都可怜我,每逢节假日就把我接走照顾一段时间,而我最爱去的只有姨姥家,她的眼神像妈妈一样温暖。
姨姥家住在村子的最南边,三面环绕着田地,想要怎么撒欢都可以。其中有一块是姨姥的自留地,具体都种过什么庄稼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这块地好像有神奇的魔力,姨姥伸手在绿叶下摸索一阵,总能变出各种好吃的:有圆圆的西瓜、花皮的甜瓜、脆甜的羊角酥、香香的芝麻……她站在一大片绿油油、毛茸茸的叶子中间,举着一个花皮的甜瓜叫我:“玲儿,你看这是什么?”正在和小猫玩耍的我看到甜瓜就蹦蹦跳跳地向姨姥跑去,她边笑边撩起灰色半袖上衣的斜襟把瓜上的泥土擦干净,递到我手中,我说:“姨姥先吃!”她一脸幸福的笑着说:“我玲儿吃。”然后对着不远处的田中妇女说:“看我玲儿多懂事儿,可惜了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当时我总是想不明白,姨姥怎么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呢?
姨姥会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每当晚上睡觉时,她就把我搂在怀里,一只手摇着蒲扇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呢喃着那古老的故事。七仙女什么时候会下班洗澡呢?我盯着平镜一样的湖面发呆狐狸精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呢?我总是跟着漂亮的少女,想要看看狐狸到底长的什么样。“拉大剧,扯大剧,姥姥门前看大戏”“腊八锥儿,锥小妮儿”……那些童年的歌谣我永远都忘不了。
“换--东西喽!换--东西喽!”到了腊月,有很多货郎挑着扁担,摇着波浪鼓,推着木板架子车走街串巷的换东西。货郎的箱子里宝贝可多了,最吸引人的是色彩鲜艳的绫子花儿,用薄如蝉翼般绫子面料做成漂亮的花朵,下面用窄窄的丝带串上几个的小铃铛或是彩色珠子,戴在头上像是姨姥故事中的仙女一样美丽,走起路来还能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响。姥姥拿了两个鸡蛋给我换了一对大红色的绫子头花,我高兴地围着他蹦蹦跳跳了一整天。
腊八节到了,姥姥说:“到了腊八便是年,先把我玲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姥姥带着我去了村里唯一个扎耳洞的姥姥家里,有很多大小相似的小女孩都在等着。老人用两个绿豆放在耳朵垂儿两边用指头搓,边搓边说:“腊八锥儿,锥小妮儿,锥得小妮儿吱儿、吱儿、吱儿”慢慢地挫着挫着,就把肉皮儿里面的肉搓到一边儿去了,这时候用有红线的针,一点也不感觉疼,然后把红线留下一截,过几天耳垂长好了,耳洞就可以带好看的耳坠儿了。我的耳垂已经被姥姥用豆子搓好,只等着用针穿了,我看见前面一个小女孩在针扎进耳朵的瞬间“咝——”的吸了口冷气,两眼充满了泪水。我的心里害怕极了,等到该我的时候拔腿就跑,无论怎么哄都不愿意再扎耳洞。姥姥说:“傻孩子,我是想把你姥爷送给我的银耳环传给你,姨姥先给你留着,啥时候有耳洞了,啥时候给你戴。”后来我上大学时用专门打耳洞的“枪”打了耳洞,可是却从来没有戴过姨姥送给我的银耳环。以前是嫌这个银色的圆圈圈太难看,现在却成了姨姥生前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用一个锦盒装好,放在首饰盒里,也放在了心里的最深处。
去年冬天小姨打电话告诉我姨姥病了,我赶回家看到她病得只剩下70几斤,拉着她如柴的手像是没有一丁点儿的肉,抱着她嶙峋的身体好像没有一点儿的重量,我低声地啜泣着。姥姥却仍然慈祥的笑着说:“玲儿,别难受,姨姥好好的,我早上还吃了一个鸡蛋喝了一碗粥呢。”没想到一别再也没能相见,小姨说:“你上次回来,她已经不吃不喝了,可是她一再叮嘱不让你知道,怕你难过。”我仰面长泣。
这又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又是腊八节临近,狂风在窗外怒吼,我又在梦中遇见了姨姥,她站在一片瓜碧绿的瓜田了举起一个花皮的甜瓜在笑盈盈的唤我;又拿着鸡蛋拉着我的小手去换了绫子头花,她温柔的将花儿戴在我头上,看了又看;她又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又一层的手帕,露出她最心爱的银耳环送到我的手里……眼泪无声的滑落,我蜷缩到被窝中,却再也感受不到姥姥那柔软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