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可能根本不存在人对自己的客观认识这件事。过于乐观或者过于悲观的看法是常态,并不真实。然而不真实也够应付生活,所以这些看法看起来反而像是真的一样,于是人就对此抱有相当的信心,这就是弄假成真。
稍微唯心一点来说,世界也并不真实存在,一切都是内心的投射。智子疑邻这个成语典故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杯弓蛇影也是同样。个人对这个世界有怎样的看法,产生怎样的感受,并不一定和事实有关。反而是因为拥有怎样的心,就容易看出怎样的世界,怎样的他人。邻居的确没有盗窃斧头,酒杯里也并没有小蛇,但人因为心的不同,因此而受苦或者释然。
单纯地拥有某种心,或者是单纯地对世界持有某种看法,应该问题不大。善妒的人红着眼活了一辈子,愤世嫉俗的人通常还因为长寿可以骂到高龄。比较糟糕的情况是内外相互反馈循环---因为一种心,看到了一种世界;因为看到这种世界,增强了这种心;增强的这种心,又看到了增强的世界。然后这样不断循环,最终超出内心所能承受的极限。然后在旁边人看来,世界还是和昨天一样蓝天白云,为什么会感受到那么大的苦楚呢?因为彼此看到的世界不同,或者说,心彼此不同。
人不是那么聪明,不是那么敏感,日子会过得平顺一点。一个人知道自己愚笨,那么天然就对自己的想法保持怀疑,要去找别人问答案。同样的,遇见挫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沮丧难过,他的想法是“因为我笨嘛”,而不是“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相信自己聪明,相信自己想法正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这样的人不容易接受现实,觉得一切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年轻人尤为如此,有人总结说是因为没有挨够社会的毒打。当然不是这样,他们对未来的信心全部寄托在“我是对的”上面。世事当然有很多种可能,只是因为年轻还不知道而已,所以只能在一个地方押注,而那个地方并不是很可靠。好在他们下注的频率很高,很快也知道了其他的选项。
从单一下注,到多处下注之间有一个转变过程。我不想说什么熬啊,坚持啊,坚韧不拔啊之类的概念。总之是有那么一个过程,这个过程里要善护念。好的念头和想法并不易得,哪怕是很简单的“我每天要早起”,每天世界上有许多人在闹钟响起的时候就果断放弃了这个念头。同样的,打鸡血的念头很容易升起,但是维护不易,很快就会跌落回原处。但是悲观的念头就很容易维系,持有否定的想法总是会更容易应验一些,也算是个人成功,悲观主义者是胜负师,总喜欢站在赢的那一边。只是他们的胜利有些让人沮丧:看吧,我就说过不成的。有些时候甚至还有些滑稽:看吧,我果然没做成。
比较理想的念头应该是这样的:世事总不会如我所愿,但是其中有一部分是我可以改变的。世界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糟,我要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而不是相信自己的感受。他人不会特意地照顾我,也不会特意地针对我,他们只是做自己,我在边上就可能因此获益或者受伤。总结起来就是:没有雨打芭蕉。云不曾专门跑到芭蕉上空凝结成雨,雨也不曾瞄准芭蕉落下。但是的确雨点击中了芭蕉,原因是雨点就是要落下,芭蕉就是要张开叶片,它们保持了各自的天性,于是有这样的相遇。重点是雨不会一直那么落下去,总是有放晴的时候。而芭蕉是否会这样想,那得全看他自己。
就算是这样的念头,也需要时刻小心翼翼地维护,因为随时都可能丢失。念头本身是很微弱的,情感和感受则要强烈得多。主要原因是前者缺乏锻炼,而后者过度练习。妒忌、暴怒、怀疑、愤恨、沮丧等等情绪很容易升起,在自身和世界之间也可以随意地建立起许多因果关系,最容易的莫过于赋予世界某种意识,赋予他人某种动机,然后相信它们都是为了针对自己。但劝告自己世界和他人其实根本不鸟自己,不要建立起各种因果,需要很长时间的自我训练才能让这种心念变得稍微坚固一些。
元帅问军师:中军帐前军旗倒伏,此主何凶吉?军师回答:大帅,此主风大。当然,主帅想听到的是“此乃敌军夜袭之相”,或者“我军先锋官危矣”。但我认为“此主风大”是个好答案,不涉及到玄学,也不把遥远的事物彼此联系起来。因为风大,把军旗吹倒,事情到这里就干脆利索地结束,后续换一根粗点的旗杆就行。但要理解为某种预兆,或者老天的暗示,那么大家就有得忙,而且内心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坚持此主风大,坚持善护念,会让人走入世界的过程轻松一些。多一些就是如此,少一些因为所以我只能。念头停止疯狂地变大变小,变黑变白,世界和他人看起来也就会稳定许多,足够一个人安住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