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网记者 郭冠华
8848米，世界屋脊珠穆朗玛的峰顶，一双钢制的假肢，深深地插在山岩的积雪上。2018年5月14日10点40分，69岁的夏伯渝成功登上了珠穆朗玛峰，成为了中国第一个依靠双腿假肢登顶珠峰的人。
近日，讲述夏伯渝登山故事的纪录电影《无尽攀登》即将上映，影片记录了“硬核大爷”的追梦之路。1975年，夏伯渝攀登珠峰时因帮助队友，导致自己冻伤而双小腿被截肢。尽管如此，他并未放弃自己登顶珠峰的梦想，先后5次冲击珠峰。
“这40多年来，我与病魔进行抗争，在登山过程中遭遇冰崩、雪崩、地震、暴风雪，但是我一直还在坚持。”在接受人民网记者专访时，夏伯渝拿出了珍贵的登山笔记，讲述了作为攀登者的心路历程，“尽管我没有脚，我也不能输给任何人。”
“一步踩不好，我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人民网：从第一次攀登珠峰到登顶成功，您用了43年。有没有想放弃的时候？是什么支撑您坚持下去的？
夏伯渝：没有想过放弃。登珠峰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回头路。我横下一条心要登珠峰，但是我不敢肯定这辈子能不能登上去。
登山是我喜欢的运动，可惜第一次登珠峰就冻坏了双脚。我想，尽管我没有脚，我也不能输给任何人。直面挑战、与命运抗争的信念支撑着我一直走到现在。这40多年来，我与病魔进行抗争，在登山过程中遭遇冰崩、雪崩、地震、暴风雪，但是我一直还在坚持。
人民网：2018年5月，在《无尽攀登》的拍摄过程中，您是否担心这次登珠峰依然失败？
夏伯渝：每次出发之前，我都会想到这次可能不会成功、可能回不来，我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2018年5月那次行程，跟每次登山一样，我坚持锻炼体能，心态跟以往并没有不同。
人民网：登上珠峰的那一刻，您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夏伯渝：登上珠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没登顶之前，我以为自己会呐喊、摆造型，但真登上之后，我体能已透支，我坐下来，心想，终于结束了。
这时我想到了家人，眼泪就流出来了。跟家人通话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难受，我对家人有一种愧疚感，他们为我付出得太多了，我让他们担心太久了。现在登顶了，我在想怎么去弥补。
人民网：攀登过程中，有没有遇到过特别危险的时刻？
夏伯渝：对我来说，每一步都非常危险。我必须走稳，踩准每一步。一步踩不好，我就会掉进万丈深渊。
上山容易下山难。登顶后，我在山顶待了不到10分钟，暴风雪突然来了，大家尖叫着往下撤。我脸上冻伤了，整个脸全是黑的，手指头也被冻黑了。如果没有暴风雪，一般最多5个小时就可以到第一个突击营地，但那一天我走了12个小时才到。暴风雪太大，根本走不动，雪镜上结了一层冰，必须要用手去抠。抠掉冰后必须迅速带上手套，否则手会冻僵。
人民网：2019年上映的电影《攀登者》里，胡歌饰演的角色原型就是您。作为1975年登珠峰行动的亲历者，能聊聊当时的情形吗？
夏伯渝：1975年登珠峰和现在有很大的差别。现在的技术条件好了，天气预报很准确，氧气也很充足，而且有专人为你运输、建营、修路。但当时，不论是登山器件、装备、天气预报、食品，还是一切登山过程中的其他工作，都要由登山队员自己来完成。但是，那时候的队员为了完成祖国交予的任务，登山决心非常大。
有一次我们徒步到8600米时，突然遭遇到高空中风的袭击，我们在那里待了二天三夜，耗尽了所有的氧气、食品，下撤到7600米的时候，我有一个队友体能透支，丢失了睡袋。我当时有一个外号叫“火神爷”，不怕冷，就把我的睡袋给了他。第二天我们从7600米走到6500米下山后，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的高山靴脱不下来了，才发现脚已冻伤。
“专注自己的每一步路，这就是我的攀登精神”
人民网：您手里这本登山笔记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里面记录了哪些内容呢？为什么多年来一直坚持记录？
夏伯渝：笔记记录了一些登珠峰的细节，比如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有多远距离，用了多长时间，自己感觉怎么样，有哪些困难，就像流水帐一样。通过笔记，我可以对比今年和去年记录的内容有什么区别，我在适应性方面、体能方面有没有提高。
因为登山随时都会遇到一些不可预测的危险，我想尽量记得详细一点，以后万一遇到不测，当是留给家人的遗书，家人可以通过我的日记来追溯当时的情况。
人民网：笔记里有哪些令您印象深刻的回忆？
夏伯渝：2015年登珠峰，我们遭遇了大地震，之后我把那次经历记录了下来。
当天中午，我正在帐篷里吃饭，准备之后突击顶峰。这时候突然地震了，地面晃得特别厉害，等我跑出帐篷的时候，听见了打雷的声音，这是冰崩、雪崩的前兆。我急忙跑进帐篷，弯着腰抓着帐篷杆，闭着眼睛等了一分钟，等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才睁开眼睛跑了出去，看见周围白茫茫的一片，附近的高山都不见了，隐隐约约看到我前面的那些帐篷全部被冲击波吹跑了。
那次登山队伤亡惨重，我幸免于难。为了安全，也为了表达对死者的尊重，2015年地震那年，我们全部都没有登顶，没有一个人再提出去登顶。
人民网：对想爬珠峰的年轻人，您有哪些话要说？
夏伯渝：登珠峰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一定要做好一切准备。不但从装备、体能方面做准备，还要从思想方面认识到登珠峰的艰难。要循序渐进，不要盲目。
有次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年轻人打来的，说要去登珠峰。我问他登过什么山，他回答，登过泰山。我说，你那是旅游，不是登山。他说，你这么大年纪、没有脚都可以登，我现在还年轻，怎么不能登呢？
我告诉他，我是专业运动员出身，每天五点钟起来进行力量训练，负重10公斤的沙袋，深蹲150个一组，练10组；引体向上10个一组，练10组；俯卧撑60个一组，练8组；仰卧起坐60个一组，练8组，还要练二头肌、三头肌等等。然后骑车去登香山，上午11点钟左右就可以回到家。这是我的运动量。
人民网：您怎样理解攀登精神？
夏伯渝：一个攀登者必须具备攀登精神。我觉得，攀登精神就是一种不惧困难、勇敢向前的精神。
此外，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在攀登过程中，眼睛始终盯着我的脚。因为我的脚是假肢，它对踩下去的雪地没有感觉，只有传到腰上来的时候我才能感受到。所以，别人问我是否走过某一段路，我有时都不知道，我只关注自己脚下。专注自己的每一步路，这就是我的攀登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