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后,空气澈沏清新。恰又逢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照人。正是出游踏春的大好时光。我便约梅,去一个地名叫鞍子村的山坡。
当我和梅,汗流浃背,攀上山顶,并肩站在山峰一片开阔的松坡,迎着徐徐春风,听着阵阵松涛,音乐飘逸般扑向面颊、耳际之时,顿觉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兴奋!我们似已超脱尘世的烦恼,站在中年人生新的空旷辽远的境界,和对美好未来的渴望中。因连绵几天雨水,爬满青苔与藤蔓的心情,明丽开朗许多。正当我们用目光寻找一个座位的佳处时,随着梅的一声惊呼,我们都被对面山坡那一片烂漫的景致惊诧起来!
这个叫鞍子村的地方,两峰对峙,谷底一条公路,曲径通幽,婉延穿行其间。我们翻过铁轨,正是顺着这条公路,到了右面的山坡。这里坡陡路峭,狭窄难行,让我们走得格外小心、谨慎。即怕摔跤,又怕踩坏庄稼。路边,稍有一点空地,村民们都种上了菜蔬、玉米。瓜秧已伸出嫩绿的婴儿的手,玉米的细芽也正破土。当我们到达山顶,背上早已湿润。梅文静地站着。我却在雀跃、跳动,眺望。倒是梅最先把目光定格在对面山坡。那是怎样的一片景致呀。连我这个几经沉浮,饱含沧桑,阅尽世态炎凉,有点宠辱不惊的人,也不由得惊讶地叫出声来。
对面山峰顶上,也是葱蓊的青林。耕地少,更多是自然形成的草坡。我们惊诧的,是那片草坡,呈现给我们的,是整齐的壮阔的花海:波涛般起伏,阳光般金黄。如果你见过田野里几十亩甚至几百亩上千亩的油菜花地,你能不动心吗?然而这儿,没有人工的播种,没有辛勤的浇灌,却能形成漫山遍野的壮丽的奇观,能不让人感慨万千,心生喜悦?那是一种我们还叫不出名字的花,高不过膝,叶片毛茸茸的粉绿;茎杆挺立;茎管多汁,轻轻一掐,幸福的泪水直淌——在我和梅站立的足边,也有这样的野花,三五几枝,簇拥着。我曾玩笑地掐下一朵,去插在梅的发梢。她却轻灵而敏捷地跳开了——那花瓣呈葵花状,金黄的花冠,浮动在翠绿的云彩之上。每一朵花,都构成一个温暖的家;每一个家都组成一个部落、村庄,构成山野花之都。我和梅都隐隐觉得,这是春神所播,天女所植。是天边的红霞,人间的彩锦,更是爱情的祝福。我们见过大片的油菜花,她们是温顺的;我们见过火红的德国兰,她们是富贵的;我们见过园圃嫣然的杜鹃,她们是羞涩的……唯独没有见过这样活泼、纯朴、野性的山之灵魂。或许,她们一直都是存在的,年年都在生长,绽放。——如果不是我和梅的中年之恋,也许我们永远不会来到这儿,也许永远不会看到这深山之漫山遍野的莫名的山花,嗅到她独树一帜的花香——平时,只是被我们这些忙碌于世俗的人,忽略罢了。
此刻,除了耳边的风声,草间的虫鸣,以及偶尔划过、转眼就消失于青空的鸟儿外,一切多么安静。我紧紧握住了梅的手,似握着她芬芳的灿烂的笑容、温柔的眼神,美丽而端庄的灵魂。我的目光从对面山坡转向梅时,我发现,身旁一棵高大的树梢上,正滚动着晶莹的热露,轻悄地滑过枝叶,滑入厚实的泥土。眨眼间,泥土迅疾地吸纳并裹紧了她们,拥入怀中。当我再次把目光投向对面那山坡时,我深知我的语言表达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一如沉水的白石;而那些不屈服于命运的花瓣,却在不死的光影中绽放出生命的异彩。我注意到了梅的表情,也是这样深沉,凝重,穆肃,纯朴与执着。我知道的,她在处理世事时,比我更加坚定和自信,我不由得挺了挺微曲的腰杆,站得更正直一些了。作家毕淑敏说过:“人们常常只是在幸福的金马车已经驶过很远,拣起地上的金鬃毛时,才说,原来我见过它。”但今天,我和梅,借着这个春天的馈赠给我们的祝福,握在我们手里的,不再是金色的鬃毛,而是一座辉煌的金鞍了。一个不会欣赏大自然的人,也不一定就会欣赏自己,会去啜饮到生活的芳醇。美的形式很多,美的内涵也无处不在。因此,我很想对梅说:如果需要,就是付出我们整整一生,那怕是生命的全部,我们能够采撷到这金黄的岁月之花瓣,得到其中,纵使是一朵生命的芳华,也是值得的。但我什么也没有说。
当夕阳落山,黄昏降临。我们蹒跚着、搀扶着,重新回到公路,穿过铁轨,而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城市里另一片璀灿夺目的灯海。回家的路上,我和梅都紧紧地握着手,仿佛忘记了曾经一身的创痛与累累的伤痕,忘记了上山时的曲折坎坷与下山时的疲惫劳累。在我们最后告别鞍子村之际,也只轻轻地挥了挥手。
是啊,在前进的道路上,每当你我他遇到逆境和挫折时,让我们记住和反思国王部下说的话吧:一切都是为最好而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