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震惊又恐惧地看着冬卉,不知道接下来,她到底会说什么。
那天,她确实尾随我去了槐树林,也确实知道我见了谁,又做了什么。但是,这些实情一旦说出来,都足以置我于死地。
难道……冬卉之前在我面前表现出的真心,都是装出来的?在得知我是假的婉妃后,她便按兵不动,一直在等机会,想让我无力反击一招毙命吗?
我紧紧地盯着冬卉,只见她跪在地上,嘴唇在一开一阖间,吐出这么一番话:“那天,奴婢悄悄跟着婉妃,进了槐树林,隐在一棵树后,发现婉妃娘娘在密林深处,竟然偷偷见了她的父母……奴婢听他们嘀嘀咕咕说了好一阵子话,婉妃娘娘和唐大人唐夫人还都哭了……奴婢这才知道,娘娘来云若寺,并非进香祈福,而是为了和父母见面!”
心在这一瞬间落了地,眼睛也热辣辣的,我暗暗对冬卉道:好姑娘,真有你的,我不该怀疑你!
虽说嫔妃私自出宫会见父母亲人,也同样有违宫规。但比起被太后怀疑私会外男,这已经是最能让人信服、也最容易被原谅的说辞了。
冬卉和我,竟不谋而合。
我本来也想这么说,但比起冬卉,显然由她来“揭发”我,比我自己去解释,更能让人信服。
02
冬卉刚一说完,我便面带愧色地看着太后,言辞恳切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道身为嫔妃,不该借着出宫进香祈福的机会,偷偷和父母见面。
但是臣妾的父母,现在只有臣妾这么一个女儿。妹妹走了之后,臣妾实在是担心,怕他们忧思过度,伤了身子,所以一直想见见父母,当面安慰开导他们……然而考虑到臣妾去年八月才刚回娘家省亲,怕被人说恃宠而骄,故而才用了这种不光明正大的方式……臣妾知错了,望太后降罪!”
太后带着一脸沉思的表情,沉默不言。宸妃却突然“噗嗤”一声笑了,一边笑,一边慢吞吞地说:“瞧冬卉这丫头,多机灵,本宫身边就没这么可心的人儿!”
宸妃的话,让太后的目光一凛,面带狐疑地打量着我和冬卉。
我蓦然想起,从锦城返回宫里那天,太后到霁月殿,看到冬卉哭得红肿的眼睛,曾亲口夸赞她对我的体贴和忠心。
那么这会儿,冬卉说的话,在深谙人性的太后心里,肯定认定这只是冬卉为了替我解围,编造出的谎言。
再加上宸妃的含沙射影火上浇油,即使太后今天不追究,估计也会在心里留下一根刺。
不行,我必须让这件事彻底翻篇,不能再留下后患。
03
正紧张地思虑着,忽见小宫女银杏进来,屈膝道:“太后娘娘,陈侍卫在殿外候了很久了,说是刚在驿站取回皇上从西南送来的书信,要亲自呈上!”
太后一听,精神猛地一震,一时也顾不上继续审问我,一迭声道:“快,快传他进来!”
银杏出去了,说话间,一个瘦高挺拔的年轻侍卫,便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了正殿。
看清陈侍卫的面容后,我的身子禁不住陡然一软。
竟然是他!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我去云若寺那天,皇上还派去两名侍卫暗中保护我。
其中,就有这个陈侍卫。
而我从锦城返回宫里时,皇上留下护送我回宫的,也依然是他们两个。
眼下,皇上从西南送回宫的书信,也由他亲自取回,亲自递交。
如此看来,这个陈侍卫,必是皇上的心腹了。
04
前些日子,我一直暗中揣测,四月初三那天,和我同去的两名侍卫,到底有没有在暗中窥探我的行踪?会不会对我造成威胁?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并未听到从侍卫那儿传出半句对我不利的话。
而从锦城回宫的路上,这个陈侍卫,更是尽职尽责,无微不至,妥帖地护着我的周全。
离开落云客栈的那个早上,账房说起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半夜退房时,这个陈侍卫也刚好在场,我更是担心,怕他会因此起疑。
但回宫后,他第一时间去向太后复命,肯定只字未提这件事,不然,太后不可能不过问。
通过这桩桩件件,我直觉这个陈侍卫,要么对我在云若寺的行踪毫不知情,要么,就是有意隐瞒。
换而言之,他对我,要么没有恶意和算计之心,要么,就是有意保护。
05
刚刚银杏也说了,陈侍卫在殿外恭候多时。他肯定听到冬卉的话,也应该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事。
我心里忽地一动,此时此刻,他要是开口,替我说几句话,必可以堵上宸妃的嘴,也能让太后深信不疑。
而根据他以往的表现,如果我向他求助,他说不定会帮这个忙的。
我要赌一把!
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明哲保身拒绝帮忙,但落井下石应该不至于,已经过去这么久,他要想害我,不会等到今天。
正这么想着,只见陈侍卫先是毕恭毕敬地把手里的书信递交给太后,又转过身,把另一封薄薄的信笺奉到我面前,低声道:“婉妃娘娘,这是皇上给您的!”
来不及考虑更多,我伸手去接信,就在他松开的瞬间,我的手抖了一下,信掉在了地上。
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皇上的书信,宸妃的注意力,也全在太后那儿。
趁这机会,我指着地上的信,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帮帮我!”
陈侍卫愣了一下,慢慢俯身蹲下,帮我把信捡起来,重新递到我手里。
这次,我稳稳地接过来,没露声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06
陈侍卫却恍然未觉一般,完成任务后,便躬身施礼,后退几步,转过身,径直向殿外走去。
就在我的心已经沉到谷底时,走到门口处的陈侍卫,却又突然顿住脚步,回身望着太后,语气迟疑道:“太后娘娘,微臣刚刚在殿外候着,不小心多听了几句里面的谈话,本不想多事……
但四月初三那天,婉妃娘娘去云若寺上香祈福,皇上派了微臣和白侍卫一起跟着,说是以防不测……这个当时有存档,宫门的守卫也可以作证……所以,婉妃那天的行踪,微臣和白侍卫,都是一清二楚的!”
太后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面容端肃地看着陈侍卫;宸妃也凛然一惊,目光迅速聚集到他身上。
而我,也定定地看着陈侍卫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一种命悬一线的紧迫感,让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07
只听太后吃惊地“哦”了一声,便威严地命令道:“既然你知道,不妨说说,婉妃那天行踪诡异,一个人去了云若寺西面的槐树林,到底去见了什么人?又去做了什么?”
陈侍卫目光平和地看着太后,语气恭顺:“启禀太后,微臣和白侍卫去的时候,皇上有令,让我们只可暗中保护,不可打扰婉妃,所以到了云若寺,微臣和白侍卫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待着。
后来,看到婉妃娘娘只身一人从云若寺出来,向西边走去,微臣和白侍卫怕出什么意外,便隐在人群中,悄悄跟着她,却没让她发现……”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了,同时也看到,身边的冬卉,也是敛声静气,一张脸绷得紧紧地,微微惊恐地看着陈侍卫。
陈侍卫轻笑一声,接着缓缓道:“……所以微臣可以作证,刚刚冬卉姑娘说的句句属实。微臣亲眼所见,婉妃娘娘确实去见了父母,还说了好一阵子话,并无其他逾矩之处。
微臣回来后,也曾如实禀告了皇上,皇上说不是什么大事,看在婉妃娘娘思念父母的份儿上,就不欲声张,也不再追究了。
没想到今天竟有人提起这档子事,微臣既然知情,也就多嘴做个证人,免得婉妃娘娘有孕在身,还要蒙受不白之冤!”
08
本就是病急乱投医,没想到陈侍卫竟真的如我所愿,甚至还超出我的预期,圆满地替我解了围。
尽管心里依然存着诸多疑虑,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劫数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了。
我如释重负,紧绷的身体猛地松弛下来,脚下一软,竟差点儿跌倒。
太后看向我的目光,也终于温和下来。
她起身走到我面前,伸手把我扶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温言道:“原来真是去见了父母,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大可以求了皇上,或者来回了哀家,大大方方地去见,要么干脆让你母亲进宫来看看你,何必用这么见不得人的方式,遭人误会呢?”
我还没回答,宸妃便在一边,有意无意地插话道:“太后娘娘,按照宫规,后宫嫔妃,不经允许和父母族人相见,也是大忌……”
太后侧过脸,静静地看了宸妃一眼,方淡淡道:“如此说来,太监还不允许出宫呢,宸妃还不是网开一面,让赵福去给他母亲送终了……宫规是宫规,人情是人情,对下人尚可如此宽容体谅,何况婉妃呢!”
09
宸妃的脸微微一红,倒也不急不恼,歉然笑道:“是臣妾狭隘了,总想着身为嫔妃,更该严格要求自己,给下人做好表率,竟忘了体谅婉妃姐姐对父母的思念之情!”
说着,她又笑吟吟地对我鞠了一躬,言辞恳切道:“事情说开就好了,妹妹莫怪,臣妾也是听到赵福的话,觉得有必要回了太后娘娘,让她调查清楚,不然,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传出去,怕是有损妹妹的清誉!”
我冷冷地打量着宸妃,她依然笑靥如花,丝毫不躲避我平静中的锋芒。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一样的勾心斗角,一样的算计陷害,她却不急功近利,不咄咄逼人,不把事情做绝,给自己留有余地。
可为进可攻,退可守。
太后没再理会宸妃,摆摆手让陈侍卫出去,方对我说:“好了,看在婉妃你怀有身孕的份儿上,哀家也就不再惩罚你了,下不为例。你回去歇着吧,刚才的事,也别放在心上,事关重大,不管是谁,哀家都要叫过来问话的!”
10
我低低地道了声“明白”。
冬岑和冬卉一左一右搀扶着我,正要起身离开,忽听一个微微沙哑的女声,骤然在门口响起:“慢着!”
我抬头一看,不觉一惊。
竟然是多日不见的皇后。
只见皇后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现在已是初夏,她依然怕冷似的,还在外面罩了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褙子。
细细端详之下,皇后果然一脸病容,且瘦了很多。两颊微微凹陷,显得颧骨高高凸起,让她那张原本端庄雍容的面孔,多了几分阴鹜凌厉。
太后看见皇后进来,一脸关切地问道:“皇后今儿怎么起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微微气喘,毕恭毕敬地答道:“多谢母后关怀……今儿天气好,臣妾勉强能起来,就想着来向母后请安,结果进门就听到正殿闹哄哄的,便没让人通传……倒是看了一出好戏……”
说着,她轻蔑地瞥了我一眼,便很快直视着太后,斩钉截铁地说:“母后,有些事,臣妾本想彻底调查清楚再来向您禀报,但刚刚目睹婉妃母凭子贵,得到太后和皇上百般宽容和怜爱,实在忍无可忍……母后,臣妾怀疑,婉妃腹中之胎,根本就不是皇上的骨血!”
此言一出,整个正殿一下子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11
太后一脸震惊,匪夷所思地看着皇后。
片刻后,才沉下脸,低声斥责道:“简直是胡闹,你身为六宫之主,这种话能信口胡说吗?该不会是病了一场,糊涂了吧?”
我更是睚眦尽裂地盯着皇后,眼睛里几乎沁出血来,这个阴毒的女人,是疯了吗?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想想看,自我进宫后,遭到皇后多少次栽赃陷害。现在,她更是红口白牙,往我身上泼这种恶臭的脏水。
这是要趁着皇上不在,把我、把我腹中的孩子,都一一赶尽杀绝吗?
我跪倒在地,语气凛然道:“太后娘娘,皇后数次陷害臣妾也就罢了,现在竟敢污蔑臣妾腹中的龙胎,臣妾绝不答应……望太后明鉴,给臣妾一个交代!”
12
皇后冷冷地斜觑着我,突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婉妃,你这是心虚之下气急败坏吧?本宫身为皇后,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不是凭空捏造!”
我定定地看着皇后,这才明白,她和宸妃,不知道何时已经结成了同盟。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宸妃率先指证,皇后接踵而来。
一环接一环,一波连一波,看来,今天不把我钉在耻辱柱上,她们是不会罢休的。
皇后和我静静对峙了片刻,便转身跪倒在地,她抬头看向太后,仿佛带着壮士断腕的勇气一般,语气果敢:“母后,臣妾病着这段时间,并没有歇着……臣妾因为怀疑婉妃,所以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一查,真是让臣妾肝胆俱裂……”